中篇小说《咚咚锵!将个媳妇上东炕》
邓刚
第一章
人老了心不老,其实是个痛苦;人老了性功能不老,更他妈的要命。中文系教师高德夫虽然将近60岁了,身体却相当健壮,用他自己文雅并幽默的词儿说,还有“犯错误”的能力。高德夫的幽默其实是心里的真实,只从妻子因病过世后,使他突然感觉度日如年。夜里躺在床上,不禁深感床铺宽大,任他无可奈何地辗转反侧。
哲学系教师李平凡是当年工农兵学员,至今满嘴粗话,经常与高德夫开心说笑:“人老了脸面老,屁股不老,那就是个难以解决的矛盾。不过,人老了要是脸面依然保持青春,屁股却衰老,那更是可怕的矛盾。”
高德夫严肃地正视李平凡,并更严肃地说了句——“有辱斯文。”
儿子高天周末回家来看他,说:“爸,现在开放了,你要是觉得孤独,就找个伴儿。但不能正式登记,一旦登记,财产就得平半分,那我可就要倒霉了。”
高德夫说:“不登记?那算是什么?”
儿子说:“什么算是什么?现在都这样!我们单位一个老干部,就是这样干的,感情好,就多住些日子,感情不好就拜拜,自由自在,谁也不连累谁。”
高德夫没吱声。
儿子突然笑起来说:“那样更好,还能多换几个,赚大便宜呢!”
高德夫立即拉长了脸,但只是在心下骂了一句:“浑蛋!”
高德夫对儿子从无微不至到无可奈何。小时候儿子俏皮闹怪还有些早熟,他喜欢得要命,宠爱倍加。还认定是龙生龙,凤生凤,自己当教授的肯定能生个天才。后来儿子却与他的希望大相径庭,整天泡在网巴里不愿读书,有一次竟然和一个女同学在教室里过夜,被保安员发现,轰动全校。更可怕的是,儿子好不容易读完了高中,打死也不考大学,自己跑到一家电脑公司工作,钱竟然挣得比高德夫还多。
高德夫目瞪口呆,再也不敢对儿子指手画脚,讲当年他怎样刻苦学习的成才之路了。高天尽管不服管教,尽管无法无天,但好处是从来都实话实说,决不拐弯抹角。
儿子看当爹的板着脸,有些不妙,便哼着“不求天长地久,但愿一时拥有”的歌,扬长而去。
高德夫坐在那里没动,脑海里却回旋着儿子哼着的旋律,不禁又自嘲地笑了,原来他正情不自禁地接着儿子甩下的调儿,也跟着往下哼呢。高德夫平日里决不会哼这样的歌,他这样有文化身份的人,能哼如此俗气的歌绝对有失体统。但高德夫不能不哼,因为他正处在有些矛盾的兴奋中。
妻子去世一年之后,各种各样的媒人开始登门,给他介绍各种各样的对象。高德夫开始时不胜其乐,但渐渐就不胜其烦。因为这些可恨的媒人完全像背地里串通好了,介绍的女人全比高德夫小不了几岁,也就是说全是五十岁以上的女人。这些女人不是丧夫就是离婚,一张张布满悲剧色彩的老脸,让高德夫从失望走向失望,最后干脆就绝望。
从表面看起来,高德夫绝无一点浪漫,甚至性格较内向,不苟言笑,还有些封建式的单纯。在课堂上讲课,如果发现下面哪个女同学的眼神朝他闪,高德夫脸皮就不由自主地发热,而且嘴巴也不利索了,甚至开始结巴起来。说起来可敬也可怜,高德夫已经混到副教授身价了,平生只搞过一次恋爱,一爱就成夫妻,并一直过到妻子病逝,他从没与其他的女人亲热过。
看着高高大大身体健壮的高德夫,李平凡说:“你可太浪费资源了!”
数学系有个同他年龄相仿的男教师,竟然与一个二十来岁的女学生乱搞,最后闹得那个男教师的夫人杀上校门来,险些就冲进教室里与那个女学生决一死战。这件丑闻成为全校谈笑的猛料,高德夫为此却目瞪口呆,师生私通,这太他妈的有失体统了。
李平凡对高德夫大笑不止。说:“你真是个高夫子,什么时代了,还说‘私通’二字,太不与时俱进了!”
李平凡比高德夫小一岁,但思想却年轻一百岁,特别是在情感上开放。他经常对高德夫开玩笑,说高德夫是“一个老婆爱不够”,而他是“一个老婆不够爱”。这家伙还真是敢说敢做,敢爱别人的老婆。本来李平凡老婆孩子齐全,应该团团圆圆地过生活,但他却和学校美术系的一个女教师有些不清不白,后来干脆就明铺夜盖。这个女教师名叫刘开心,听这个名字就知道其人的性格了,整天嘻嘻哈哈地笑个不停。高德夫对女人这种毫不节制的笑十分反感,并有点恐惧,因为他总觉得女人放肆的笑声有放荡的意味。不过,实话实说,刘开心很有些姿色,有丰满的胸脯,有修长的大腿,三十八九岁的人了,打扮得绝对像二十八九岁。有时从侧面看去,高德夫往往误以为是大四的女学生。
最初,高德夫对刘开心并不太反感,只是在某一天的早晨,高德夫看到刘开心光脚穿一双皮鞋走进教学大楼时,立即倒了胃口。他不能容忍一个人光脚穿皮鞋,想到汗湿的皮肉与坚韧的皮鞋直接摩擦,高德夫就有生理式的恶心。李平凡能和这样的女人亲热,高德夫绝对不能想象。问题是李平凡却像得到了宝贝,他说:“所有的女人都有缺陷,但你只看她美的地方,一切就变得美妙了。”李平凡甚至用朗诵诗歌的腔调说:“在朦胧的月光下,刘开心就是维娜斯。”
高德夫不以为然地撇着嘴,对李平凡投去轻蔑的眼神。
李平凡却骄傲地说:“谁能拿下这个维娜斯,谁就是具有超凡的男人魅力。”
李平凡也并非吹牛,据说美术系的一个小男生竟然对刘开心产生单相思,给她写了不少爱情诗。令高德夫惊讶的是,刘开心竟然对年轻的男生并不动心,而是将这些发高烧般的火热情书交给李平凡看。李平凡有时在高德夫面前还朗诵几句:一千笔一万笔/画不出你的靓丽。或是:你笑也美/哭也美/你即使愤怒/也让我陶醉。
高德夫瞧着摇头晃脑做朗诵状的李平凡,有些不悦地说:“你这个教哲学的,却将感情当作儿戏!”
李平凡并不生气,却更得意地笑起来:“人生其实就是儿戏。”
高德夫并不理会李平凡的油嘴滑舌,还是一本正经地说:“你朗诵你情敌的诗歌,竟然如此动情,我怀疑你的神经有点扭曲。”
李平凡哈哈大笑起来:“我这样的高手怎么会有情敌呢!”
高德夫无奈地也只好跟着干笑了几声。他心下却有些疑惑,因为他很难理解一个二十来岁的小男生,怎么会爱一个近四十岁的女人;而这快四十岁的放荡女人,怎么会拒绝这么年轻的诱惑;更难理解的是,李平凡如果对刘开心真正有心,应该对那个小男生严加防范和警惕,可他竟然为此兴高采烈。
最后,高德夫想起了李平凡那句“人生其实就是儿戏”,似乎觉得有些道理。
李平凡笑道:“我是教哲学的,当然要比一般人超然了。”
高德夫说:“你是庸俗哲学。”
李平凡眼睛笑得眯成一条缝:“你说得太准确了,庸俗哲学最接近生活。”
“这个世界确实儿戏得不能再儿戏了!”高德夫摇头晃脑地叹息,却又有点莫明其妙地兴奋。
李平凡与高德夫同住一楼,是学校老四层的家属宿舍。李平凡住一层,高德夫住三层,两个人经常一起遛遛达达地去学校,生活中也常有来往。所以李平凡最了解高德夫,知道高德夫色大胆小,就像海里的海螺,外面包着一层厚硬的甲壳,里面却是浪漫柔软的嫩肉。李平凡拍着高德夫的肩头,笑呵呵地说:“你这个外紧内松的家伙,早晚得憋死!”李平凡又笑呵呵地说:“你的问题不是缺少妻子,而是缺少性欲,仅仅为了解决这个问题再一次明媒正娶,这极不科学而又是巨大的浪费。所以,我给你两个锦囊妙计,完全可以解决你裤腰带以下的问题。”
高德夫皱起眉头,表示不愿听。其实他真就不欣赏李平凡的粗俗,这家伙是当年工农兵大学生出身,虽然也混了个副教授职称,却绝对和流氓一个档次。满口粗俗的下流话,还有些匪气。他敢与面孔威严的校领导对抗,又敢与调皮捣蛋的学生对骂。在男女关系上,这家伙从来不怕风言风雨。与刘开心有染,完全可以做到神不知鬼不觉,然而他却毫不检点,双双在校园里相拥而走,在食堂里相偎而食。这种毫不知羞耻的行为,背地里被大家指着脊梁骨嘲弄,连高德夫都为他脸红。可李平凡本人却像受表扬一样嘻嘻哈哈,而且理直气壮。他说他得感谢当年伟大领袖号召他下乡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所以才拥有这一身刀枪不入的生活本领。
不过,高德夫却又极愿意和李平凡交往,因为和这家伙在一起有意思,尤其是在妻子死后,他更觉得离不开李平凡了。只有李平凡的粗俗说笑,才能解除他的阴郁和孤寂。
李平凡开始滔滔不绝地讲起来。他说现在开放了,桑那里的小姐一群一群的莺歌燕舞,只要你有钱,要什么模样的就有什么模样的,任你鸳鸯戏水。不过,一个大学教师的经济收入,很难支撑桑那里的莺歌燕舞。所以,你只能到舞厅里选择,但舞厅也有高档次和低档次,你最好到低档次的舞厅——穷鬼大乐园。那里面全是下岗女工,尽管无法与桑那里的小姐相比,但仔细寻找,还是有风韵犹存的。当然,最关键是价钱便宜。
李平凡点燃一支烟,吸了一口,一面吐着烟圈,一面饶有风趣地看着高德夫说:“这也是我给你的第一个锦囊妙计。”
高德夫不屑一顾,他早知道那些低档次的“穷鬼大乐园”舞场,价钱虽便宜,但里面条件太差,肮脏不堪,群魔乱舞。我高德夫怎么会进那样下三赖的地方。
李平凡继续笑呵呵地给高德夫出谋划策。他的第二个妙计有点复杂,但让高德夫动心,并为此认真地考虑了一周。
李平凡的第二个妙计就是要高德夫找个有姿色的女保姆。白天当保姆,夜里当老婆。不过,这个保姆不能在城市的人才市场里找,而是直接到农村找。农村人纯朴,老实,听话。城里人才市场尽管有农村来打工的女人,但主动进城来的农村女人,已经有了半拉城里人心眼儿,不太老实了,只有呆在农村里的女人才傻得合格。而且越穷的农村,人越纯朴老实。李平凡当年下乡的农村就穷,那个兔子不拉屎的地方,再改革一百年也会照样穷。正因为穷,村里的男人都出外打工,有的因工死伤,有的挣了钱变了心另娶心欢,所以村里有不少三十多岁的小寡妇和离婚小媳妇。
李平凡说:“这事包在我身上了,我负责给你挑选一个漂亮的,老实的,傻乎乎好哄弄的。这样没见过世面的女人进了城,两眼发呆,一心干活,你高德夫晚上门一关,略施小计,就可以当老婆受用了。”
高德夫心下一阵美妙的松动,但表面上却不高兴地哼了一声:“放肆!”
李平凡说:“农村人穷,你只要在正常工钱的基础上多加一点钱,她们就会幸福得昏了头;你要是手脚大方,给得更多一些,她们命都能交给你。”
高德夫故作严肃地说:“你把人当动物来理解了。”
李平凡听也不听,继续侃侃而谈:“死了丈夫的女人,比男人还急,犹如干柴烈火,你用不着费劲儿就能点燃她的第二青春。”
高德夫又哼了一声:“胡扯!”
李平凡笑起来:“你哼个啥啊,这既不麻烦又安全可靠……”
但李平凡走后,他却又严肃而认真地思考这第二个锦囊妙计。
第二章
李平凡热心,说办就办,他还真就神不知鬼不觉地领来一个三十来岁的农村女人。这绝对是农村女人,首先名字就绝对地农村档次,叫谷穗儿。身份证上的穗字后面不带“儿”字,但李平凡叫她的名字时不由自主地就带出个“儿”音,挺动听。高德夫打量了一下,还可以,红通通的脸,厚实的红嘴唇,只不过有些太健壮,高德夫下意识地较量一下,觉得恐怕抵挡不住。但正因为健壮,谷穗儿胸前高高地耸立,爆发出难以抵挡的诱惑力。
高德夫的妻子弱不禁风,胸前像切菜板一样平坦,看到新时代的女孩子一个个丰乳肥臀,令高德夫往往痛不欲生。为此,高德夫在谷穗儿面前心下一动,情不自禁地想了一些脸皮发热的美事。
谷穗儿确实老实,她不敢坐沙发,只是站在那里,眼睛不时地看着自己脚尖,有时却又抬起头来,对着一排书柜里的书发呆。
李平凡曾在电话里就对高德夫介绍过,谷穗儿三十六岁(其实是39岁),丈夫三年前被拖拉机撞死,她与14岁的女儿(其实是十八岁)艰难过活。听说到城里当保姆,城里人管吃管住,还给工资,她惊讶得不敢相信。所以,你高夫子只要手头略微大方点,她绝对会百依百顺。
李平凡走后,独自面对这个健壮的农村女人,高德夫竟然有些紧张。幸好电话铃响了,他才恢复了常态。电话是儿子打来的,他说单位这个星期到滨海公园搞娱乐活动,就不回家看老爸了。高德夫说你忙你的吧,用不着回家看我。放下电话,高德夫才觉得应该告诉儿子他雇了个保姆,他突然觉得有个儿子是件多余的事。
高德夫发现谷穗儿不见踪影,听到厨房里有流水的声音,他走过去一看,到底是农村女人,勤劳而朴实,还没等他吩咐,人家已经大张旗鼓地干起家务活来。这才不一会儿的功夫,乱七八糟的厨房就很有些清亮。高德夫看到,煤气灶上烧着水,水盆里泡着他昨天买来的青菜,一摞刚刷好的碗碟整齐地摆在那里晾干,而谷穗儿却正在擦玻璃。高德夫心下一惊,这女人胆子够大的,身子探出窗外一大半,要是不小心掉下去怎么办?他不仅有些紧张,也有些感动,便说:“你先别忙,到客厅里坐坐,听我讲讲注意事项。”
谷穗儿听到“注意事项”四个字,吓了一跳,停下擦玻璃的动作,不知所措地看着高德夫。
高德夫说:“快关上窗,这样太危险了。”
谷穗儿笑起来,说:“你这玻璃有一百年没擦了。”
谷穗儿说一百年的“百”,是发农村的土音“北”,高德夫听到“一北年”时不禁苦笑,确实是农村女人呀。但他却又发现,谷穗儿笑起来还挺有点美感,眼睛弯曲着像个月牙,两腮似乎还有浅浅的酒窝。
谷穗儿跟高德夫走进客厅后,还是胆怯地不敢坐下,但她手里握着抹布,所以就习惯式地擦起茶几来。高德夫更加感动,他说你坐下你坐下。谷穗儿这才小心地坐下,由于沙发太软,她没有准备,身子一下子陷进去,并不由自主地往后仰了一下,谷穗慌得赶紧用双手支在身后,尽力保持身子向前。
看着满脸通红的谷穗儿,高德夫笑起来,他发现谷穗儿的外衣已经脱下来,水红色的小花衬衣似乎包裹不住高耸的胸部,高德夫心想,可惜这样的女人生在农村。
桌子上的电话又响起来,原来是李平凡打来的,他笑嘻嘻地问怎么样:“还满意吧?”
高德夫说:“你别他妈的胡说了,我还没给她分配工作呢。”
李平凡哈哈大笑起来,说:“你还分啥工作呀,配上就行了!”
高德夫放下电话,谷穗儿又没了踪影。他怀疑谷穗儿刚刚听到什么了,所以又跑回厨房假装干活去了。李平凡在电话里粗门大嗓的声音,简直就像喊口号。
高德夫倾听了一阵,厨房里没一点声音,但可以感觉到谷穗儿干活儿的动作改变了,也许刚才高德夫说的“注意事项”四个字吓着她了,她正在小心翼翼地拭擦着什么,怕影响当教授的主人。
高德夫很有些文化式的敏感,他觉得在这种含糊不清的尴尬情况下,再与谷穗儿谈下去就不太合适了,欲速则不达,以后有的是机会,可以慢慢与她沟通。
高德夫打开笔记本电脑,开始修改他的论文:《文学的保守与经济的开放》。因为谷穗儿没再出一点声音,高德夫渐渐就沉入文章的构想之中。不知过了多长时间,突然,厨房里传出来一阵歌谣声:
咚咚锵
咚咚锵
将个媳妇上东炕
东炕一把剪子
戳媳妇腚眼子
……
高德夫有些吃惊,这明明是谷穗儿的声音,歌词虽然粗俗却泼辣幽默,还有点热乎乎的情感意味。高德夫不经意地轻轻咳嗽了一声,厨房里的声音立即断电。这让高德夫大大后悔,他其实挺爱听这种田野式的朴实,读中学的时候生病,他竟然躲过了下乡,所以对生活中原生态的东西有点陌生,所以就容易亲切。
高德夫站起身来,他大概被泼辣的歌谣感染了,也来了幽默感,他一边往厨房里走,一面学着谷穗儿的声调:“咚咚锵,咚咚锵,将个媳妇上东炕……”。
看到主人走进来,谷穗儿满脸通红,有些不知所措。她想说:高教授,我错了,我影响你了……但嘴唇却像中了风似的发木。其实她是突然想到女儿,才情不自禁哼出来的。女儿虽然是个读高中的大姑娘了,但只要想到女儿,却永远是小时呀呀学语的乖样儿,于是她就哼着“咚咚锵”的儿歌。记得谷穗儿小时候听母亲哼时,还产生过将来出嫁当媳妇的恐惧,怕东炕那把剪子戳腚眼儿。但女儿没有这种恐惧,村里的小兔崽子们都坏得早,女儿才七、八岁时就受了坏小子的影响。跑回家来纠正她说:“妈,东炕上不是剪子,是根棍儿!”
谷穗儿脸红地挥着手,骂道:“小丫崽子,别胡说八道!……”
谷穗儿一辈子也不会唱一支新歌,所以只要闲下来,特别是想到女儿,她就哼这首老掉牙的儿歌。
高德夫看到谷穗儿脸红的表情,便故作什么没听到,只是说:“你到我这里当保姆,不会使你过于劳累的。”
谷穗儿立即说:“我不怕累,我就怕闲着……”
高德夫说:“我看出你很勤劳,但光勤劳不行,城里毕竟不是农村,比如说你用这抹布,首先要用“洗洁净”洗一下。”
看到谷穗儿有点不知所措的眼神,高德夫就开始讲解,什么是“洗洁净”,使用时与水的兑比度是多少。然后又带谷穗儿去卫生间,从电热水器的开关到洗衣机的开关,从洗衣粉到空气清新剂的使用要领,一字一句地对谷穗儿面授机宜。谷穗儿认真而稀里糊涂地不断点头。但讲到抽水马桶时,谷穗儿却突然笑起来,说:“城里人真怪,坐着怎么能拉出屎来!”
高德夫有点惊愣,城里女人说“排便”两个字都有点矜持,打死也不敢说“拉屎”两个字来,谷穗儿到底是农村女人,总有点粗俗。
早晨,高德夫夹着皮包去学校,谷穗儿就迫不及待地冲向卫生间,从昨天黄昏到达高家,直到今天早晨,她没敢到厕所里大小便,要是高德夫再晚走一会儿,她绝对会尿到裤子里,否则绝对会“壮烈牺牲”。谷穗儿冲进卫生间后,快速地将两只鞋踢掉,然后刹车般地放慢动作,小心翼翼地踏上马桶的上方,光脚踩在陶瓷马桶冰凉的边缘,摆出在农村粪坑上蹲着姿势。她刚结婚那年跟丈夫到镇里照相,就遭遇过这可怕的马桶,屁股坐在上面怎么使劲儿也不成,最后只好演杂技般地踏到上面蹲着,谁知皮鞋底硬,没小心从雪亮的陶瓷马桶上滑下来,把小腿都撸下一层皮儿,崭新的裤子都渗出血印来,走路一拐一拐的。现在,谷穗儿光着脚踏在马桶上很牢固,她江河奔腾地宣泻了一通,彻底舒服了。
谷穗儿却又赶紧回到客厅,在沙发上连续坐了几个不同的姿势,终于知道自己怎样才能坐得标准和舒服,她笑起来,还是这玩艺儿好,城里人比农村会享福多了。
然而,谷穗儿心下却有些忐忑不安,每天只是收拾一下家务,做两顿饭(高德夫中午在学校食堂用餐),其实等于做一顿半饭,因为早餐只是热热奶,冲一杯咖啡,泡几块饼干,这样简单的活儿,连狗都会做。她不明白城里人为什么这样傻,管她吃管她住,还给她工资。她唯一担忧这样的好事恐怕不会长远,所以,想方设法地多干活,这样才能赢得主人的欢心。
谷穗儿开始找活干,将窗帘、床单、枕套和沙发罩全都拆下来,来个大清洗。她不会用洗衣机,尽管高德夫再三教她怎样转动开关,但她还是不敢动那个高级玩艺儿。不过,她找到主人前妻曾用过的一块干裂的洗衣板,在卫生间的浴缸里搓洗,让她大有用武之地。洗完之后,她发现凉台上晒衣服的地方太小,于是就找了些塑料绳子,在客厅的上方拉起几道,挂起万国旗。
干完活后,还有不少时间,她再次走进卫生间,开始大着胆子去转动水门,因为主人千叮万嘱要她好好洗个澡。当然,谷穗儿在农村看过电视,也看过城里人的生活场景。但真正走进城里人家,还是陌生得有点恐慌。谷穗儿按照主人教她的那样,将手柄转到红箭头方向,果然,就放了大半浴缸热水。然后,她将自己脱了个精光,躺在浴缸里尽情地浸泡,泡得全身赤红松软冒热气。完全像她刚结婚那年,丈夫带她到镇里的澡堂子里一样。当然,镇里的澡堂子大,但那么多人泡在一个池子里,水混得像菜汤。这里水多清,就是洗浑了也是自己身上的灰,不会得传染病的。
谷穗儿幸福得有些昏头,她从卫生间出来,就像才出锅的馒头,热腾腾地犹如要腾空驾云。她不舍得将那么一大盆洗澡水放掉,就再三地寻找了一些衣物,泡进去洗。一面洗一面情不自禁地哼起:“咚咚锵!咚咚锵!将个媳妇上东炕……”
然后,一身清清爽爽的谷穗儿就研究卫生间里的化妆品,这都是主人前妻留下来的,绝对过期失效了。但在谷穗儿的眼里就高级得不能再高级了。她小心翼翼地闻闻这个,闻闻那个,试着往自己的脸上擦,不一会儿,她从镜子里看见半拉城里女人的模样了。
谷穗儿将一切都收拾完毕,看看表,离主人回来还有好几个小时,她无可奈何地这个屋那个屋地转了一阵子,最后想起应该看电视。主人临上班时告诉她,要看电视就按遥控器上的红钮就成。谷穗儿一按,果然灵,那个比她家衣箱还大的电视屏幕里立即五彩缤纷。谷穗儿家里也有电视,但小得可怜,还不是带色的,更可怜的是只能看一个台,而且还经常停电。
谷穗儿突然有点眼花了,她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原来电视屏幕里出现了两个脱得光溜溜的男女,正抱在一起亲嘴儿。她吓得差点儿就叫出声来,村里的一些坏小子常说的“黄碟”,可能就是这玩艺儿。但谷穗儿并没往当教授的主人身上联系,她认定这是电视台的事,城市的电视台真不要脸,什么节目都敢放。
谷穗儿心里咚咚地跳了一阵子,走到窗前往外看了一阵,却又有些忍不住,她觉得那玩艺还是有点意思,所以又壮着胆子走回来,坐到沙发上,勇敢地再次去按遥控器上的那个红钮。但看了不一会儿,她就腻了,一是男女动作太露骨太花样,令谷穗儿恶心;二是反来复去就那么点玩艺儿,折腾个啥劲儿!
不过,谷穗儿还是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震惊,她觉得城里人真是会花花绿绿的生活,会变着法子的享福,农村人八百辈子也赶不上。
高德夫此时在课堂上讲鲁迅先生的作品《伤逝》,他说这篇作品是鲁迅作品中的“绝对例外”,例外得简直就不像鲁迅写的。他说《伤逝》写得太年轻太现代,也许是鲁迅向那个时代的现代派作家表示一下他的才气,幽默一下而已。但写得好,写得实在是好,超过了那个时代所有现代派作品,这说明生姜还是老的辣……
课堂下面传来嘻嘻地笑声,高德夫看到一些月牙眼睛在闪动,他不由得想起了家里的谷穗儿。
咚咚锵
咚咚锵
将个媳妇上东炕
高德夫心下就一阵子慌乱,但还有点甜丝丝的喜悦。
高德夫昨晚已经尽全力地教谷穗儿怎样使用卫生间的设施,怎样使用洗衣机,怎样使用微波炉,怎样看电视。想到这里高德夫有点脸红,因为他家里也有几张黄碟,那是儿子高天弄回来的,他曾经骂过儿子,并将黄碟砸碎。但不知怎么有几张没砸碎。自从妻子去世后,寂寞的日子里,他竟鬼使神差地半夜起来看碟了。但看过几次,对露骨的性表演大有反感,也就扔在那儿。想到这里,高德夫陡然心里一阵紧张,因为他想起有张黄碟还在DVD机里。倘若谷穗儿在家看电视,乱摆弄按钮,会播放出黄碟的片子,那他这个当教授的就斯文扫地了。
李平凡曾经说过,现在男女开放,黄碟的教育功不可没。尽管会带来道德风尚的副作用,但也是给封闭多年中国人大开眼界的性启蒙。
高德夫难为情地一笑,如果谷穗儿真看了就看了吧,现在是开放时代,说不定农村还更开放呢。因为他经常听李平凡讲农村的“荤笑话”,更有一种野性的开放。
李平凡还教给他一些下流方法,例如他要高德夫安排谷穗儿睡在客厅里,客厅是开方式的,这样高德夫半夜上厕所时,就可以堂皇地看到睡在那里的谷穗儿,以后就是想更进一步也方便。李平凡还说了一些挑逗方式和语言,高德夫听了满脸溅朱,连说了三个“有辱斯文”。高德夫说:“你李平凡不应该在学校里当教师,而是应该到桑那里当老板。”
李平凡说:“你别以为你他妈的是什么斯文的知识分子,真正的知识分子是生活的强者,而我才是真正的强者。”李平凡抬高声音说:“如果现在再来政治运动,整个学校里的教授包括校长都活不下去,而只有我才会活得更加兴旺,并茁壮成长!”
高德夫也觉得李平凡这句说得有道理,现在学校里也不尽公平。说是凭知识凭能力晋级长工资,其实像李平凡这样的人,工农兵大学生学历,屁学问也没有,但每次学校有什么好处,都少不了他。年末评什么“先进”,李平凡肯定要拿奖状,否则他会吵得所有的校长都焦头烂额。李平凡这家伙看准了,这个年头,能叫唤的孩子多吃奶,所以,他总是摆出一副咄咄逼人的姿势,而且还振振有词:“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所以,校领导都不太敢得罪李平凡。
但高德夫不能想象谷穗儿睡在客厅里,他的客厅其实是与书房组合在一起,一大排书柜前面加上一张床,睡着一个农村女人,这就真正地太不成体统了……
教室里出现一片异样的静默,这使高德夫有些得意,因为他特地选读了《伤逝》中几段精彩的文字,而且他自己都被自己的朗读所感动了。
中文系里的女学生多,现代生活方式使她们个个面孔闪耀着靓丽的光彩,最前排的几双饱含温度的大眼睛,一直在对着他扫描。高德夫有点委屈地想,我堂堂的大学教授,而且还具备令女学生眼睛发亮的气质,却为了个农村女人,竟然像个偷吃糖果的孩子,怪不得李平凡对他总是用教训和嘲弄的口气……
想到这里,高德夫在心下有些自嘲地笑起来,谷穗儿与他相比,犹如宫女相比皇帝,谷穗儿能得到他这个教授皇帝的的“垂幸”,简直就是天上掉馅饼。于是,高德夫很有力气地咳嗽了两声,挺起了胸膛,继续充满情感地讲《伤逝》。
第三章
高天突然在星期六回到家里,因为海上风浪太大,公司里的游泳娱乐活动取消了。这小子眼尖,一进门就发现家里有些异样,并立即看到在厨房里忙碌的谷穗儿。谷穗儿吓了一跳,高德夫刚出门去办什么事,将门锁得紧紧的,却突然就打开了,这肯定是来贼了。在乡下她就常听说城里钱多了,贼也多了。谷穗儿迅速地抓起厨房里的一把菜刀,准备拼命。毕竟是乡下女人,有些野气,曾有一次为了防止小偷偷猪,她攥着粗壮的顶门杠当武器,黑灯瞎火地一个人在猪栅里埋伏了好几宿。
但与高天一打眼儿,谷穗儿就立即将菜刀掖到身后,墙上挂的大照片中间,早就告诉他这是高教授的宝贝儿子。
高天粗声粗气地问:“我爸呢?”
谷穗儿说:“你爸出去办什么事了,等一会儿就回来。”
高天四处撒目了一阵,看到他从前睡过的小屋里,整齐地迭着一套颜色大红大绿的被褥,看起来谷穗儿已经睡在那里,他笑起来:“你占领了我的小窝呀!”
谷穗吓了一跳,立即诚惶诚恐地说:“那是你爸要我睡在那里的……”
高天更大声地笑起来,农村女人式的惶恐让他很开心。另外,他对谷穗儿挺满意,因为家里收拾得明光铮亮。看来老爸雇这个保姆挺有质量。而他的第N个女朋友“金毛”,也就是一贯将头发染成金色的玫玫,在家务上永远是一塌糊涂。她不仅不会做饭,不会洗衣服,而且绝对地不收拾卫生,他们合租的小屋子总是脏乱得像个狗窝。
从表面上看,金毛永远光彩照人,鲜艳夺目。每天早起,她都要在卫生间里忙碌大半个小时,然后才能推开狗窝似的家门,出污泥而不染。所有人见到唇红齿白,肌肤光洁,晃着一头金发的金毛,都会情不自禁地想到美丽和洁净,绝对想不到这样鲜艳而靓丽的女人会住在狗窝般肮脏的家里。当然,高天在家务上也是笨蛋一个,他甚至赶不上金毛,至少金毛能把自己洗刷一下,他却只是用水扑弄两下脸,用牙刷随意往嘴里捅几下,就算完成个人洗漱。
金毛是高天时间最长的女友,合住一室,比夫妻还夫妻。高德夫曾多次劝儿子不要再浪漫下去,与金毛办了结婚手续,过真正的日子。但高天却说金毛不是他真正的爱。高德夫心下愤怒,不是真正的爱,和人家上的什么床!唉,世风日下,世风日下呀……
高天对谷穗儿说:“你一周去我那儿收拾一次卫生,给你一百元钱,怎么样?”
谷穗儿愣住了,她不知怎么回答。因为当爹的已经给工钱了,怎么好意思再要当儿的钱呢?
高天说:“怎么,你嫌少呀?”
谷穗儿赶紧笑着说:“什么钱不钱的,爹和儿不是一家人吗,我有空就去帮你家收拾收拾呗。”
这时,高德夫推门进来。看到儿子正和谷穗儿讲得挺和谐,有些吃惊也有些安心了。
趁谷穗儿到厨房做饭时,高天说:“老爸厉害呀,能搜索到这样高质量的保姆!”
高德夫不屑地撇一下嘴:“底层劳动者,一般而言都具备朴实和勤劳的美德。”
高天也不屑一顾地笑起来:“老爸,穷山恶水出刁民,你不能大意呀!可要看紧身上的钱包。”
高德夫笑起来:“我早就对她考核过了,让她收拾卫生之前,故意丢到柜子底下一百元钱,没想到把人家吓了一跳,一手握着扫帚一手握着钱跑到我跟前,还有点气喘吁吁呢……”
夜里,高德夫翻来覆去,身子发燥。其实,他的耳朵在朝谷穗儿睡的小屋子里使劲儿,有一阵子他竟然迷迷糊糊地想,也许谷穗儿此时也正在辗转反侧,说不定正等着他走过去呢。用李平凡的话说,三十多岁的女人失去丈夫,独守空房也是个火烧火燎的滋味儿,巴不得你上她的床。另外,高德夫检查过了,谷穗儿看过电视,也就是说看过那张“准黄碟”了。但高德夫没发现谷穗脸上有什么异样的表情,对他依然尊敬有加,看起来全天下都开放,没什么城市农村之分了……
但高德夫是正人君子,他绝不会搪突地去干这种荒唐事儿。所以,他只能是继续翻来覆去地折腾。实在忍受不住了,他只好跑厕所。因为在去厕所的时候,可以看到谷穗儿睡觉的小屋子。儿子在家睡觉时,小屋里的门一贯是大开着,自从儿子开始交女朋友后,小屋子的门才关得严丝合缝。记得有一天半夜,熟睡的高德夫被一阵尖叫惊醒,原来是儿子招来的女朋友叫床声。高德夫惊讶的同时大感愤怒,现代女孩子真是太放肆了,难道她不知道这间房子里还有个当教授的父亲吗?
然而,那女孩子的尖叫却愈演愈烈,绝对就像高天正在用尖刀捅她似的。更让高德夫惊讶得要命的是,只是尖叫了几天,那个女孩子却与儿子拜拜了。高德夫正要为儿子的失恋难过,但儿子却依然如故,吃呀喝呀嘻嘻哈哈,几天之后,竟然又换来另一个尖叫的。
高德夫为此感慨了好长一段时间,当代青年已经不知道羞耻二字了。但高德夫更为感慨,甚至痛不欲生的是,他的妻子却从来就没有过这样的尖叫,很少的几次兴奋,也只是轻微的呻吟,但即使是这样,也令高德夫像“于无声处听惊雷”。
“我们那一代真是白活了!……”高德夫每次感慨之后,都是自言自语地用这样一句话来结束。
还在高天读中学时,高德夫意外地发现了儿子正在看的黄碟,原来现代青年作做爱的那种尖叫,是从这肮脏的黄碟里学来的。高德夫似乎又找回到自己这一代人的稳重,不禁在心下大大地嘲笑着现代小崽子的无知。但不知怎么地,他却稀里糊涂地学着黄碟里的男女和妻子做爱,但忙得满头大汗,却感到既无聊也无趣,还有点无耻。
由于今晚的夜色很亮。高德夫第一次去卫生间时,就猛然看到谷穗儿睡觉的小屋竟然门扉大开,只穿着单薄汗衫和小裤头的谷穗儿一览无余,两只光光的胳膊和两条光光的大腿,明明白白地自由伸展,在斜射进来的月光下,更显得一种诱人的白皙。
这绝对是一种引诱。高德夫一阵惊悸接着是一阵惊喜,他蹲在马桶上胡思乱想并浮想联翩。此时,谷穗儿肯定是醒着的,并故意做出这种动作来挑逗高德夫。怎么办呢?高德夫提着裤子站起来,此时,无论从理论上和实践上来说,他都应该坚定不移地迈进谷穗儿的小房间了。
然而,高德夫只是提着裤子站了一分钟,却又无可奈何地坐下去。因为他不断地告诫自己,决不能被兴奋冲昏头脑。一阵强制的冷静之后,他对谷穗儿开门睡觉的现象进行推理和分析。这才意识到,其实从第一天起,他就已经注意到谷穗儿的房门,尽管没有像今天这样大开,但却是留有一道缝隙的,而且这道缝隙似乎是一天天变大,最终像今晚这样豁然敞开。
难道谷穗儿从第一天起,就对他进行性挑逗吗?
一阵热汗滚下来,又一次兴奋的高德夫却又一次冷却下来,倘若谷穗儿真是有意识的挑逗,那可能就是一种企图了。说不定会反咬一口,说他强奸和耍流氓,恶他一笔巨款呢。高德夫隐隐地记得,在什么法治节目上看到过这样的案件。
猛然,一阵“咚咚锵,咚咚锵,将个媳妇上东炕”的儿歌声。高德夫猛地一下又提着裤子站起来,但接着传过来谷穗儿嘟嘟呶呶的梦呓,可以断定谷穗儿是真正地睡熟了。
高德夫如释重负却又沮丧万分地提上裤子,走回自己的房间。但高德夫更难入睡了,因为谷穗儿要是再往下唱,就是“东炕一把剪子,戳媳妇的腚眼子”了。这把“剪子”的词儿真是绝妙,可以大白天大声唱出来,却又不伤大雅。中国民间文化真是了不得!什么难堪的事儿都能巧妙地大声唱出来……高德夫睡不着了,又兴奋又难受。
谷穗儿在高家住了几天后,无论吃的喝的穿的都非常满意。特别是穿的,主人的妻子扔下许多漂亮的衣裳,全都新铮铮的像是从百货商店才买回来的。看起来教授的老婆太节俭了,舍不得穿这些漂亮的服装,真是可怜见。
没想到主人如此大方,让谷穗儿随便挑着穿。谷穗儿欢喜得要命,但又决不敢穿。只是主人去学校讲课后,她才大胆地“试穿”。有一次她穿上主人前妻的西装,站在镜子面前,前前后后地照着,觉得自己简直就是教授的夫人,而且还有点外国洋女人的形象。最后吓得她赶紧脱下来,一旦主人半路有点事跑回来看到,那多不好意思。然而,谷穗儿对睡觉的小屋子不满意,农村一千一万个比不上城市,但睡觉的屋子却大,而且通风极好。城市睡觉的屋子绝对是火柴盒,憋得她喘不过气来。最初她只开点小缝儿,后来干脆就大着胆子开门开窗,她只是怕文质彬彬的主人嘲笑她农村的土野气,却决没有想到别的。
由于城里用不着在灶下烧柴火做饭,也用不着上山拾些柴禾,谷穗儿用不着出力干活,还能闲大半天。所以,她大部分时间就是看电视,城里的电视比农村的电视好一百倍,也清晰一百倍,而且还从来不断电。几十个台的节目五彩缤纷,让她看得眼花缭乱。而且还能调出外国电影和电视剧,几乎全是不要脸的男女,又搂又抱又亲,让她看得如痴如醉。渐渐地她就学着电视剧里的漂亮女人打扮自己,每星期与女儿通一次电话时,她还不由自主地学播音员的嘴巴说话。女儿在电话那一头大笑:“麻死我了!”但随即女儿就表扬着说:“妈,你进步了,到底是在教授家当保姆。”
谷穗儿笑起来,自从丈夫走了,她活着的唯一希望和乐趣就是有这么个优秀的女儿。女儿在镇里高级中学读书,学习认真刻苦,成绩相当优秀,她多次瞪着亮晶晶的大眼睛对谷穗儿说:“妈,我将来一定要考上名牌大学,冲出穷困的山沟,把你带到城里享福!……”
现在,农村里年轻的女孩子,哪有心思读书!一个个全都跑到城里去赚钱。每到过年的时候,打工的女孩子全都穿金戴银地回来,谁不羡慕。但后来渐渐知道,女孩子在城里赚钱更不容易,那得干下流的事儿。用农村老人的话说,是“卖腚”。然而,村里人没有嘲笑“卖腚”的,反而哪家女孩子没挣到钱,却让人瞧不起。世道变了,“笑贫不笑娼”的浑风又刮回来了。
谷穗儿更加为女儿骄傲,女儿的同学都跑到城里挣大钱,回来以后打扮得比外国还外国,并大把花钱,吃镇上最高级的饭店,唱包间里的卡拉OK,但女儿不为所动,只是一个劲儿地埋头学习。
陡然,谷穗儿觉得女儿不是打学校里的公用电话,而是在一个挺热闹的场合里给她打电话。她一阵紧张,握电话耳机的手开始出汗。
女儿笑起来:“妈,我是在饭店里给你打的电话。昨天放假了,我跟要好的同学到饭店打工,勤工俭学,挣点钱。”
谷穗儿想到教授主人曾说他们也要放假,但比学生放得晚一些。但谷穗儿还是紧张:“那那那……那不危险吗?……”
女儿响亮地大笑:“打工有啥危险的,也不是上前线冲锋陷阵。”女儿又说:“饭店老板可好呢,对她们来打工的学生很关心,还破格多给她们一百元工资呢……”
谷穗儿更紧张起来,她一听“老板”两字就像听地主和资本家一样,有点模模糊糊的反感。这些家伙怎么会有好心,肯定在打她女儿的坏主意。
女儿顿了一下,但突然又哈哈大笑起来:“妈,你放心吧,我们这里是女老板呀!”
谷穗儿脸红着笑起来,却放心了。她到卫生间拿来一条湿毛巾,小心地拭擦着电话机,怕主人回来闻到她手上的汗味儿。
窗外的天光渐渐暗下来,主人要回来了。谷穗儿快步到厨房去准备晚餐,她浑身轻松,女儿真好,真好呀!她心里感动,还有些感激。她甚至将手中不锈钢小锅当作小时候的女儿,用手亲切地抱着:“咚咚锵,咚咚锵,将个媳妇上东炕!……”
第四章
高德夫坐在“青春年华夜总会”的茶座里,这个夜总会的老板是李平凡的一个学生家长,他特意邀请老师来放松放松,也算是给自己孩子与老师之间的感情投资。反正是不花钱,李平凡就把高德夫带来了。老板把两位老师当做贵宾,特意安排在表演大厅前排最佳的座位上,喝着高级红酒吃着精美的小零食。
夜总会每晚都有一场精彩的节目,所谓精彩就是有黄的东西。台上一男一女对唱,从洋式装束和通俗唱腔看来,绝对是现代派的表演,但却巧妙地融合着传统二人转的猛料,男女打情骂俏相当露骨。“哥是山峰,妹是山沟”唱得放荡而诙谐。有几个简直可以说是中学生年龄的男女演员,唱起男女事来却相当老练。
妹唱:“哥呀,长得好英俊呀,面如满月那个呀,可惜没有鼻梁骨呀!”
哥唱:“妹呀,你眼睛长在下边呀,所以只看我的屁股呀!……”
台下不断地爆响出鬼掐嗓门似的叫好。
节目越来越精彩,说不出是相声还是小品,说不出是舞蹈还是演唱,台上的演员们全都妙语连珠,将男女那点事说得精妙绝伦又惊心动魄。据说这还是老板提前对演员们叮嘱今晚有大学教授来,黄的表演要收敛一些。
李平凡兴致勃勃,不断地品着红酒,说:“群众确实是真正的英雄,确实有真正的创作力。这些节目比中央台好一百倍!”
高德夫开始是正襟危坐,表情还是保持着在课堂上的严谨。但因为喝得多了些,坚硬的骨骼大概经不住酒水的滋润,看了一半节目就通体散了架。他歪斜在软软的沙发椅子上,说了句:“时代在前进,吾乃跟不上形势呀!”
李平凡拍手大笑:“你总算开了点窍!”
深夜,高德夫一身酒气地回到家里。一直不敢睡觉的谷穗儿赶紧跳下床,给主人冲浓茶解酒。喝了两杯浓茶后,高德夫来了精神,看到谷穗儿单衣薄衫,一副懒睡云床的样子,颇有性感,他浑身就开始发热。
高德夫说:“谷穗儿,你坐下,咱们交流交流思想吧。”
谷穗儿这时睏得两眼朦胧,但不敢说睡。但听到交流思想的词儿,不禁感到严肃深奥,只好老老实实地坐在高德夫面前。
灯光下,谷穗儿这种睡眼朦胧的样子,高德夫看了更觉得迷人。但他没有李平凡那样的厚脸皮,所以只是动用嘴巴,对谷穗儿讲人生。当然,他讲所谓的人生,其实是一种诱惑谷穗儿的理论手段。
“现在开放了,我们就应该大胆地生活,大胆地享福,大胆地享受一切美好的东西儿!……”高德夫挺得意,他觉得他第一次讲人生用这样通俗易懂,生动活泼的词儿。
谷穗儿看到主人如此认真地与她说话,就不断地点头。
高德夫得到了鼓励,有些激动地说:“你们农村人缺少文化,所以不懂得什么叫幸福,也就不懂得怎样去享福。时光不由人呀,很快一切就过去了,那时你后悔也来不及喽!……”
谷穗儿机械地点着头,心下却在想:我怎么不会享福?我现在享了多少福呀!……过去过年才能吃白面馒头,现在天天吃,实在吃不下去就扔给邻家的狗吃;过去喝河沟里的浑水,现在不但喝自来水喝矿泉水冰冻茶桔子汁儿,还和婴儿那样天天喝牛奶呢!过去睡破破烂烂的炕席,现在睡席梦思;过去一年才能看一场电影,现在天天坐在家里看,还能怎么享福!?……
高德夫继续喋喋不休地讲人生就是要大胆地享福、大胆地享受,大胆地拥抱一切美好的东西。谷穗儿觉得主人是在转圈儿说废话,不知不觉就睡过去了。
高德夫本来讲得挺有激情,突然听到谷穗儿一声轻微的鼾声,立即目瞪口呆并万念俱灰。他叹了一口气,自语道:“李平凡对女人的理论不准确,至少眼前这位三十多岁的,死了丈夫的少妇,竟然没一点邪念。”
时间过去近一个月了,高德夫觉得自己已经厚着脸皮走到底线了,但还是一无所获。什么故事也没有。
高天回到家里,对高德夫说,“爸,我借谷阿姨用半天,好吗?”
高德夫一愣。
高天说:“我租的那个小屋子肮脏得像个狗窝,想要谷阿姨给收拾一下。”
高德夫说:“你找的那个金毛干啥用?”
高天说:“金毛让我踹了。”
高德夫说:“什么?你又见异思迁了?”
高天说:“我用不着见异思迁,没见异照样可以思迁。”
高德夫说:“你你你……你这样干下去,早晚得进监狱!……”
高天乐了:“爸,我真没想到,你们这一代人怎么会被吓成这样?我一不偷,二不抢,三不强奸,她乐意我乐意,犯什么法啦?……”
高德夫连忙摆着手:“好啦好啦,你去厨房找谷阿姨去吧,但别把人家累坏了。”
高天做了个鬼脸:“爸,我看你对谷阿姨比对我妈还关心……”
高德夫立刻板起脸来:“放肆!”
高天一个高蹦起来跑走了。
高德夫一个人坐在屋子里,很有些气闷。其实他能容忍儿子的胡作非为,也是有原因的。这小子泡来的女孩子,不是某某单位处长的女儿,就是某某公司经理的千金。就拿最近的这个金毛吧,是市教育局副局长的宝贝闺女,这可是打灯笼也难找的儿媳妇,门当户对。为此,高德夫为儿子感到自豪。可这小子却如此不珍惜!……高德夫痛心不已更痛恨不已。
晚上,谷穗儿回来,掏出一百元钱给高德夫,嗫嚅着说:“我给你儿子收拾家,不……不应该要钱,一家人怎么能分成两家?但他非塞给我……”
高德夫心里想:这个臭小子,还挺会来事儿的。他忙说:“快收起来,快收起来,这是你的劳动所得。其实我这里也想多给你点呢!”
谷穗儿说:“我干的这点活儿,你已经给得够多了,怎么还要多给呢?”
高德夫竟然语塞了。
谷穗儿说:“我过去觉得城里人都是心眼多,心眼坏,可没想到你这么好。只要让我在你这儿多干些日子,我就满足了,不用再加钱。”
高德夫连忙说:“你在这里愿干多长时间就干多长时间,我不会再换别人的。”
谷穗儿激动地说:“高教授,你真是个好人,真是个好人!……”
高德夫心下却悲凉地想:她一口一个好人好人的,这明明是在暗示我,不要有坏心眼儿,不要做坏人呀!
然而,高德夫只要撞见李平凡,所有的思维就扭了个劲儿。
李平凡一个劲地嘲笑高德夫无能:“你一个堂堂的大教授,却被一个农村老娘们吓成这样,这才真叫有辱斯文啊!”
那天也是喝多了酒,高德夫有点生气了,他双手一摊:“你说还能怎样?”
李平凡说:“用不着怎么样,你就当她是你的老婆,夜里灯一闭,上床就是了。”
“她要是喊叫,打怎么办?”
李平凡嘻嘻地说:“她当然喊叫啦,那是兴奋地喊叫。”
高德夫朝桌面上敲了一下:“李平凡你严肃点儿,我可不是同你开玩笑!”
李平凡更笑得喘不过气来:“你这个高夫子,确实完蛋了,朽木不可雕也!”
高德夫感到自己受到莫大的污辱,脸皮一阵阵发烫,他喝干了杯中酒,又倒满了一杯,再喝干,最后干脆就攥着酒瓶子吹喇叭。一顿暴喝之后,高德夫猛然觉得自己浑身是胆雄赳赳。他对李平凡恼羞成怒地挥了一下手,说:“我的事不用你来管!”
高德夫走在大街上,整个世界都在他的眼帘里摇晃起来,行人更是摇晃得像小丑一样可笑。谁说我是朽木?我是英雄好汉!高德夫不断地拍着胸膛,深一脚浅一脚地朝家里走去。
看到酒气熏天的主人跌跌撞撞地进门,谷穗儿有些急了,她赶忙上前,一面扶着,一面关切地说:“以后别喝这么多酒了,我那个死鬼就是个酒鬼,他就是喝酒喝迷糊了,才出了事故……”
高德夫说:“这点酒算什么,李白斗酒诗百篇,曹孟德煮酒论英雄……”
高德夫一下子瘫倒在沙发上,竟呼噜呼噜地打起鼾来。
谷穗儿说:“高教授,别躺在这儿,还是上床吧。”
高德夫继续打着呼噜。
谷穗儿笑了,她在家伺候惯了酒鬼丈夫,因此对穿着皮鞋斜躺在沙发上的高德夫并不愁。她麻利地解开身上围裙,轻装上阵。一面嘟哝着说:“大教授也能和我那个死鬼一样呀……”一面将双手插到高德夫的腋下,用力抱住,拼命地往卧室里的床上拖。
谷穗儿毕竟是在农村干农活摔打出来的健壮妇女,所以,几下子就把高德夫拖上床。也许用力太大,高德夫突然就醒过来。他努力瞪大眼睛,像不认识似地看着贴在胸前的谷穗儿,身子抖了一下,却猛然将谷穗儿抱住,并朝谷穗儿的脸蛋子和厚实的嘴唇又啃又咬。
难以置信的是,谷穗儿就像早知道高德夫会这样似的,闭着眼睛动也不动,任主人喷着酒气的嘴巴在她脸上乱啃。
事情比想象的容易了一百倍,高德夫一阵狂热和惊喜,真就英雄好汉起来,他一下子翻起身来,将谷穗儿压到身下,紧紧地抓住谷穗儿的两个乳房,几乎就要疯了。
然而,忙乎了半天,他却不行事儿,怎么也完成不了“课题”。慌乱和沮丧之中,却听到谷穗儿小声而温柔地说了句:“别急。”
高德夫猛然愣在那里,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甜蜜和惭愧,却又像受了重伤的俘虏,翻倒在一旁等着投降。
谷穗儿不慌不忙地坐起来,先是将身上被高德夫扯乱了的衣裤,有条不紊地一件件褪下来,脱得光光的。然后又去脱高德夫身上的衣服。最后,像多年夫妻那样,谷穗儿紧贴着高德夫,亲亲切切地抚弄着和鼓励着。
终于,彻底清醒过来的高德夫又卷土重来,结结实实地完成了这个“课题”。
高德夫问:“你……你怎么不反抗我?”
谷穗儿不吱声。
高德夫又问:“如果你来我家第一天,我这样,你是不是会反抗?”
谷穗儿还是不吱声,但过一会儿却摇摇头,表示不会反抗。
高德夫惊讶得不行,连问了好几个“为什么?”
谷穗儿说:“其实,俺农村……都知道,给城里人当保姆,肯定得那样呗……”
高德夫半自嘲地说:“看来你第一天就把我当成坏人了……”
谷穗儿却赶忙说:“我可没把你当坏人。”
高德夫说:“我决不是你说的那种城里人,我只是……被你的勤劳感动了……”
黎明时分,睡得死死的高德夫不知怎么一下子醒过来,看到躺在身旁光光的谷穗儿,不由得使劲儿地揉了揉眼睛,这才想起自己昨晚干了一桩大事业。他从厕所回来,竟然又来了精神,做了两下伸展运动,然后腾地上床,骑到谷穗儿身上。
谷穗儿依然老老实实地应合着高德夫。最后笑起来:“我原以为城里的大教授和农村人不一样,其实都一样……”
高德夫问:“怎么个一样?”
谷穗儿不答,只是笑。
高德夫像个顽童,挠着谷穗儿的胳肢窝,非要她回答。
谷穗儿痒得不行,脸也红得要命,最后见高教授非要她说出个答案来,只得咬了咬嘴唇,说道:“上了炕,都和驴一样!”
第五章
高德夫发现,只从他动了谷穗儿后,情况就有些变化了,谷穗儿尽管比过去更勤劳,更体贴,却不太像个保姆了。在一些生活的细节上,她有点自作主张。例如:咖啡是高德夫雷打不动的早餐,但谷穗儿却端上来一杯奶煮麦片,她说她刚刚看了电视,喝咖啡对人体有害,会使骨质流失,便不准高德夫喝咖啡了。例如:高德夫每天要吸一包香烟,谷穗儿竟然当着高德夫的面,将刚打封的一包香烟抓在手里,从里面抽出几支放起来,说她刚刚看了电视,吸烟对人体有害,会得可怕的病。例如:高德夫总是穿那套黑色的西装,谷穗儿却要他穿咖啡色的,说穿咖啡色的更是帅呆了。
高德夫惊讶地望着谷穗儿,有些不知所措。但只好机械地伸着胳臂,老老实实地让谷穗儿给他穿咖啡色的西装。谷穗儿压根就没注意到高德夫的表情,只是认真地端量着,并用手在高德夫的肩上背上扑弄着。然后笑眯眯地说:“你真像个外国大教授!”
更让高德夫惊讶的是,谷穗儿开始着力地打扮起自己来,她竟然自己跑到好几条街以外的“美美美“发廊去做了个头。那浪漫的发卷儿并不适合她那张健壮朴实的脸形,要命的是还将一头黑发染上了浅棕色。如果与儿子的前女朋友金毛站在一起,绝对就是姊妹俩了。
谷穗儿说她本不想这样,但那个理发师非要她这样,说是要跟上形势。
高德夫还发现,谷穗儿竟然不喜欢他前妻的衣服了,有一次指着高德夫与前妻的照片说:“那时穿得多老气呀!”
过去,高德夫每天进门,谷穗儿的身影都是在厨房里转悠。但有一天他刚进门,却见谷穗儿直直地站在门道那儿,用异样的眼神盯着他。高德夫疑惑地眨了眨眼,才发现谷穗儿穿了一套时髦的连衣裙,大开口的领子下面,两个圆鼓鼓的乳房露出了百分之三十多。高德夫这才明白谷穗儿那异样的眼神是在等待他的赞美。于是连连说“漂亮漂亮”。
谷穗儿说:“电视里都说靓丽。”
高德夫马上改口说:“靓丽靓丽。”
意想不到的是,谷穗儿突然就扑到高德夫的身前,搂着脖了就对他巴咭巴咭地亲起嘴来。
高德夫从来没接受过这种亲热,他的妻子绝对不会焕发出这种现代情感,所以没有思想准备,要不是门道狭窄挡住他,说不定就能向后仰倒。不过,高德夫进屋坐定之后,还是挺欣赏谷穗儿那件时髦的连衣裙,尤其那个大开口的领子下面,真刀真枪的美感,令人火烧火燎地兴奋。
谷穗儿说,她是在电视里看到的打折广告,所以就去排队抢了一套。“比平日里便宜一半价钱哪!”
高德夫心下慨叹了一番:电视呀电视,你给中国人民带来是幸福还是灾难?他决定明天讲课时,抽空讲一下电视文化在改革开放中的利与弊。
高德夫自从与谷穗儿上床,尽管暗暗有些得意,但心理上还是多多少少有点压力,总觉得这不是件光彩的事。是沾人家的便宜,是偷鸡摸狗的行为,是不道德的。一个堂堂大学的教授,偷偷与农村来的保姆野合,一旦要是传出去,那真正是大大的“有辱斯文”。
然而,谷穗儿却恰恰相反,自从上了教授主人的床上,简直就像走上革命的正途,她开始青春焕发,感到自己的价值所在。还是往日那样做饭洗碗收拾家务,但谷穗儿不再是被雇用的感觉,而是理所当然干自己家的事。她不再是匆匆忙忙提着菜蓝子去市场,连油里麻哈的围裙都没脱,就跑出家门。现在,她就是出去倒垃圾,也要在出门前收拾一下自己。她当然不敢有教授夫人的感觉,但有意或无意地觉得自己可不是普普通通的保姆了。
高德夫不再主动地和李平凡搭讪什么了,甚至开始躲避这个直言不讳的家伙。但毕竟同住一楼,低头不见抬头见,怎么也躲不过去。所以,高德夫时刻保持一级戒备,无论是家门口还是学校楼道里,他都尽力坚持着严肃的表情,在李平凡面前匆忙地点一下头,就擦肩而过。
但李平凡却不饶他,总是灵巧地横在高德夫的面前,嘻嘻哈哈地说:“怎么,想过河拆桥呀!”
高德夫继续板着脸,保持平静。
有时在楼门洞狭路相逢,李平凡将高德夫堵到墙边说:“少在我面前装夫子!”然后又放低声音:“怎么样,焕发第二青春了吧?”
高德夫吱吱唔唔。
李平凡又继续放低声音:“我的眼睛打不进沙子,你那点雕虫小技怎么能逃脱我的法眼!”说着打量着高德夫,就怪怪地笑道:“就从你的衣着打扮,从你脸面焕发的光色,我就知道你已经“上‘亭’”了,不再需要我了……“
高德夫说:“你能不能谈点别的。”
李平凡立即响亮地笑起来,连二楼张老师的夫人都从窗口上往外探头。
高德夫尴尬得要命。
夜里,高德夫开始失眠,他后悔不应该与李平凡沟通隐私问题。特别是看着老老实实躺在身边的谷穗儿,他更有些悔恨不已。事情本来很简单,其实凭他高德夫自己,也能“摆平”谷穗儿,只不过是个时间早晚而已。
谷穗儿确实也越来越好摆弄了,真可谓任他随心所欲。令高德夫惊讶并惊喜的是,谷穗儿会叫床,那种不胜痛楚地扭动和激动的尖叫,使高德夫越战越勇,感到自己与儿子高天一样年轻,他气喘吁吁,大有成就感,甚至比在宣布他进入教授级别的大会上还自豪。
高德夫也试着与谷穗儿玩黄碟里的花样。开始时谷穗儿有些害羞,但很快就进入程序,在关键时刻,谷穗儿还灵巧地补救高德夫的笨拙。高德夫这才意识到,花样还是别有一番?滋味儿的,过去妻子实在是不行,她压根就不会配合。
最令高德夫惬意的是,谷穗儿有时在客厅里也敢大胆地唱“将个媳妇上东炕”了。但无论怎么唱,却只是到了“上东炕”,然后又转回去。绝不唱“剪子戳屁股眼儿”。
夜里亲热的时候,高德夫要谷穗儿继续往下唱东炕有把剪子,谷穗儿不唱。高德夫就非逼着唱。没办法,谷穗儿就唱下去。高德夫听着听着就发狂了,他狠命地搂着谷穗儿说:“我就是那把剪子,我就是那把剪子!……”
高德夫巧妙地用录音机录下这段儿歌。因为谷穗儿不知道高德夫偷着录音,所以唱得自然流畅。
高德夫在课堂上充满激情地讲:我们中国人从来就是开放的,不仅有《金瓶梅》等一些言情小说可以佐证,中国最古老的诗歌《诗经》中“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孔夫子都说“视无邪”。这其实就是给予艺术上的高度评价。尤其是在生活中,一代代百姓们口头流传的歌谣,也有鲜活的开放内容。高德夫说到这儿,便打开收录机,谷穗儿的儿歌在课堂上响起来。
同学们激动了,他们没想到这个平日总是板着面孔的高教授,竟然能用如此生动的形式讲课。都鼓起掌来。
其实高德夫本来想自己来唱这段儿歌,但用自己的嘴巴说出“剪子戳腚眼儿”的词句,不太雅,恐怕影响他这个教授的形象。
美好的事似乎是很难持续,暗暗得意的高德夫渐渐有点暗暗忧虑,甚至可以说有些恐惧。他毕竟快近六十岁的人了,从妻子去世后,他所积攒的那点精力一旦找到宣泄的渠道,很快就出现要干涸的迹象。另外,高德夫与谷穗儿在文化上毕竟有着巨大的落差,除了在床上颠簸,看不出文化的高低以外,在其它方面就无法平衡了。也就是说高德夫和谷穗儿没有共同语言,更没有共同爱好。例如高德夫每天必看电视新闻,而且对国内国际上的事总要情不自禁地评论一二,谷穗儿却像聋子听雷,丝毫没有感觉。有一次她竟然问柬埔寨是哪个村的,因为她农村那儿也有叫寨的村子。还有一次问为什么播音员一会说巴勒斯坦,一会儿说巴基斯坦,是不是说错了。高德夫苦笑不得却又不得不苦笑。谷穗儿愿看那些又哭又叫,又臭又长的电视剧,还不断感动得掉泪,高德夫却烦躁得恨不能捂眼睛塞耳朵。
然而,谷穗儿对此却没有感觉,堂堂大教授能如此亲热地搂着她,在最兴奋的高潮时,还用教授那种高雅的颤音说“我爱你,我爱你”,这让她惊喜交集乐不可支。因为她那个死鬼男人从来就没对她说过爱字,即使到了高潮,也只是动物那样“哼唷哼唷”的,就像在田里抡锄头刨地。
多年紧闭的闸门一旦被打开,会焕发出汹涌奔腾的力量。李平凡常常用教导的口气对高德夫说:“老实的女人认识了自己的价值,会产生比不老实的女人还强烈的冲动。”
高德夫今天才认识到这一点。说起来这才不多日子,谷穗儿就从羞涩到大方,从保守到开放,从被动到主动。高德夫不无惊讶地感到,这个健壮的村妇似乎有后法治人的能力。刚开始那几次,完事之后的第二天,谷穗儿依然老实地回到她的小屋子里,似乎是只受伤的小羊羔,只是在高德夫需要时去拖她,才半推半就地跟着上主人的床。现在,她完全像是当年的妻子,当高德夫还在看书时,就早早地上了主人的床上等候。
高德夫开始力不从心,但又决不能让谷穗儿感觉到这一点。用李平凡的话说:“女人最瞧不起的,就是男人在这方面没能耐。”过去,高德夫从学校里回来,俨然是个劲头十足的小伙子,迎着晚霞兴冲冲地走在回家的路上,看到日落竟然像看到日出,浑身上下精神抖擞。现在却不然了,有时课早就讲完了,他也磨磨蹭蹭,故意找点什么事儿耽搁。一直拖到半夜谷穗儿睡死了,才悄悄地溜回家。进了单元门洞,高德夫爬楼梯的步子也比平日放缓,尽量不出一点声音。他几乎就像小偷似的,小心翼翼地转动门锁,进门也不开灯,只是蹑手蹑脚摸摸索索地爬上床。谁知猛地就被候在被窝里的谷穗儿抱住,嘻嘻地笑着又亲又摸,弄得他似惊弓之鸟,惶恐万分。
电视广告上不断声嘶力竭地喊叫壮阳药,可见像高德夫这样出现疲软的男人太多太多。但高德夫绝不会去吃这些东西,有时走到药店,不小心看到“性保健品”字样,他都赶紧扭过头去,觉得受了极大的污辱。李平凡有时开玩笑说“现代科技使男人永远挺拔”,这却令高德夫感到恶心。但他却不得不佩服李平凡这家伙确实不平凡,他的N个流氓理论不仅仅是准确,完全可以说是千真万确。女人要是上来劲儿,那就是母老虎,一百个男人也抵挡不住。或是,女人是田地,男人是铧犁,能耕坏犁而耕不坏地。更可怕的是李平凡就像钻到床底下窥视一样,一丝不苟地把握住高德夫的心理脉搏。他神秘地贴着高德夫的耳根说:“上床容易下床难,没有我帮忙,你可能无法软着陆呢……”
高德夫尴尬不安,自觉得在李平凡的面前越来越像个小丑,而且是被人看破伎俩的小丑。他痛恨自己有失检点,自讨苦吃。就像当年红卫兵批判会上喊的:“丧失了无产阶级革命立场,滑向资产阶级反动深渊。”
当然,更多的时候,高德夫还是感到幸福和快乐。因为谷穗儿越来越无微不至地照料他,关心他,让他的生活质量大大提高。高德夫有时得意地自嘲着,自己不仅找了个保姆,还找了个妻子,甚至还找了个妈。高德夫只要在电脑前稍微咳嗽一下,谷穗儿就从厨房或是卫生间里快步跑过来,给他捶背或揉胸口;高德夫要是感冒或发烧,谷穗儿连饭都不吃一口;高德夫病一天,谷穗儿身上就能掉一斤肉。倘若高德夫随意说几句学校领导的毛病,谷穗儿立即就跟着同仇敌忾地骂起来:“都是些坏蛋!”
假如高德夫在学校与谁发生了纠纷,谷穗儿绝对会不顾一切地冲到学校里为他拼命。高德夫的这种感觉准确,谷穗儿还真为他勇敢地战斗了一场。
第六章
高德夫住的是学校旧式的老四层,文革时的“干打垒”建筑,单薄的水泥板结构,不小心放个屁,都能惊动四邻。最让高德夫闹心的是楼上总闹声音,似乎有一群人在上面跳舞,无数沉重的脚在跺着地板,发出咚咚的声响。高德夫的妻子神经衰弱,简直就是度日如年。她的病情加重,不到60岁就病亡,与楼上的“咚咚”声有着直接关系。
但住在四层的是学校新提升的年轻的吕副校长。吕校长有一个鬼一样多动症的儿子,每天在屋里的地板上发疯般地蹦跳。吕校长夫妇不但不管,反而为了讨儿子的欢心,有时也陪着一起蹦。这蹦跳的声音随着晋升为校长后,似乎越来越响,连高德夫楼下,隔一层的的张教授,乃至最底层的李平凡都感到震动。但毕竟校长是领导,再说,晋升后的吕校长本应该搬进新楼,因新楼正在建,只能暂时屈居在这里。所以高德夫就觉得忍耐两年就好了。谁知,一直将病重的妻子忍死了,新楼还没建成,吕校长还没搬走。
谷穗儿第一天到高家,就不时地听到楼上人家将楼板跺得“咚咚”响,习惯了农村寂静的谷穗儿听来,犹如五雷轰顶。但她奇怪的是,堂堂的教授主人却能忍受,反而劝她,说是“听习惯就好了”。谷穗儿当然就更不敢说什么了。
问题是谷穗儿已经今非昔比,她要用整个生命保护主人每一根汗毛的安全。为此,楼上的“咚咚”声在她的耳朵里日渐刺耳。特别是当高教授看书或是写文章时,往往不由自主地为楼上响起的“咚咚”声皱一下眉头。别看这轻轻地皱一下眉头,却令谷穗儿心疼得不行。
高德夫去省城开会,还要学习交流什么的,所以许多天不回来。谷穗儿独自在家,准备彻底将家里来个大清扫,等主人回来享受面目一新的惊喜。正在忙碌之时,楼上照例又发疯地轰响起来。谷穗儿有些耐不住了,那“咚咚”声就像鼓棰敲着她的脑袋。但正巧楼上吕夫人有点小不舒服,在家闲养,所以多动症的鬼儿子就用不着送幼儿园,从客厅到卧室,自由自在地蹦跳玩耍。
最后,谷穗儿实在无法忍受,一股火冲上楼,她不习惯按电铃,只是擂鼓一样将门敲开,看到正在蹦跳的鬼儿子,大吼道:“你这个小驴操的,不想让人活了!”
吕夫人很不高兴,说:“小孩子么……”
谷穗儿继续大声吼着:“,小孩子是个驴,你当大人的也是个驴么!”
吕夫人说:“你说话客气点儿!”
谷穗儿更来气了:“你到楼下住,我搬上来蹦,看你能不能客气!”
吕夫人也火了:“这是吕校长的家,你少来捣乱,给我出去!”
谷穗儿说:“什么驴校长马校长的,人不和牲畜弹琴!”说完就“咚咚”地下楼去了。
刚进到屋子,谷穗儿就听到天棚上传来更响的蹦跳声,这使她愤怒了。在屋子迅速转一圈儿,猛然就想出了对策。她拿起拖布杆,朝天棚上撞击。但这种撞击声音远不及楼上有力度,而且还很累,不一会手臂就发酸。谷穗儿四面望了一下,又灵机一动,跑到厨房里拿起刀铲子,“当当当”地敲起暖气管子来,因为是金属之间地撞击,声音比蹦地板的声音更响亮,而且暖气管路连着所有的住户,这下子全楼都在震动。
吕夫人知道这是楼下谷穗儿与她对抗,气得要命,觉得农村来的保姆,真是没文化。她立即鼓励孩子继续蹦跳,最后她也上阵,甩掉脚上软软的拖鞋,穿上尖尖的高跟鞋,拼命地跺着地板。
谷穗儿哪怕这个,她也更加猛烈地敲起来,而且还几个屋子跑着,只要是看到管子,她就猛劲儿地敲。
不知过了多少时间,谷穗儿敲着敲着,才发觉楼上已经停战了,她也就停住手。但手里还是紧紧地握着战斗武器,警惕地朝上竖着耳朵,只要楼上再有响动,她就随时进入战斗。
楼上的吕夫人并不是停战,而是她不小心崴伤了脚,不得不停下揉搓。孩子毕竟小,此时也累得躺倒在沙发上。吕夫人揉搓着疼痛的脚,越揉越来气,最后恨得抓起高跟鞋,朝地板上摔打几下。
谷穗儿听到楼上又“咚咚”地响了几声,立即也“当当”地还击。
楼上的吕夫人有些不能容忍了,她挥着高跟鞋再次敲打了起来。毕竟是校长的夫人,没见过这么野蛮的邻居,便越敲打越来气儿,越来气就越用力。没想到这却把楼下的谷穗儿惹火了,她干脆就当当地敲起来没完,管你楼上停战不停战,我就来个不停地敲。
这样一直战斗到黄昏,谷穗儿还是决不后退。她饿了,就到厨房一手抓块馒头往嘴里塞,一手继续敲打;渴了就一手攥着一瓶娃哈哈,一手还是不停地敲打。农村妇女,在地里拔根萝卜,搓两下泥就往嘴里咬,这算什么!谷穗儿越战越勇,最后连蹲到马桶上大小便,也能当当当敲旁边的水管。
楼上的吕夫人早就停战了。她其实也是个神经衰弱的女人,由于长年经常睡眠不好,白皙的脑门上,可以清楚地看到蚯蚓般弯曲的蓝色血管。但自己家的孩子蹦跳,她能忍受,别人家的声音,就不是那么舒服了。特别是一连几个小时的苦战,谷穗儿发疯般敲打暖气管子的声音,已经让她神经接近崩溃了。
但楼下的谷穗儿并不饶她,毫无节奏的敲打声几乎变成射向她耳朵里的子弹。她这时才明白,文明很难战胜野蛮,她这样城市生长的白领太太,哪里能战过山野村妇。
吕夫人垂头丧气,无可奈何,她最初的怒气和傲气早就荡然无存了,有一阵子她甚至想下楼去向那个野蛮的村妇求饶。最后,她哭着给老公打了电话。吕校长火速回到家里,老远就听到楼道里“当当”响声。
吕校长进屋后,耐心地听了一阵“当当”声,沉吟了一会儿,却又耐心地劝妻子和孩子先躲出去,到花园里散散步。然后他走下楼,但并没有去谷穗儿那儿,而是到别的住户家听听情况,如此响亮的声音,邻居们为什么会装聋作哑呢。
吕校长不简单,他为什么如此年轻,却能破格提拔当选校长,应该说他确实是个当领导的料,至少是性格沉稳。
其实这时全楼的住户都被“震动”得要死要活,但当大家弄清楚是高教授家的保姆大战校长夫人时,就心态平和,甚至欢天喜地了。他们盼望大打狠打,天翻地覆地打。因为大家对吕校长的夫人都没好看法,巴不得有人来折腾这个官太太。所以,无论全楼里多么“咚咚咚、当当当”地轰响,大家也像欣赏动听的乐曲。当然,这毕竟不是乐曲,实在听不下去了,邻居们就跑到花园和树阴下躲避了。
吕校长在树荫下找到三层张老师的父母,还有一层李平凡的老婆。从他们吞吞吐吐的话语中,吕校长终于明白,他们家的蹦跳声已经引起大家的公愤了。尽管大家都在谴责三楼没文化的保姆,但聪明的吕校长还是听出了弦外之音。这个如此没文化教养的村妇敢于跳出来,与校领导家挑战,大家都暗地里欢喜呢。
谷穗儿终于敲累了,手握着敲击的钢刀铁铲,歪倒在沙发上呼呼地大睡过去。朦胧之中,她想,睡就睡吧,养足了精神,明天再战。
吕校长没有直接到高德夫家与那个野泼的保姆理论,而是思索了一夜。开始他想给省里开会的高德夫打电话,但家庭生活中的纠纷,形成公事来办,又觉得不妥。另外,说不定保姆如此猖狂,还是高德夫暗地里授权呢。最后,他还是再次安抚好妻子,大人不见小人怪。农村老娘们没文化,其实就像个动物,人能和动物较真吗?
第二天上班,吕校长刚进办公室的门,妻子就来电话,说是楼下又在敲,而且敲得比昨天还响。吕校长沉吟了一下,只好打电话给正在省城里开会的高德夫。
吕校长对高德夫说,现在全国上下都在讲和谐,所以,我希望我们两家和平共处。
高德夫莫明其妙,不知校长说这话的意思。
吕校长却以为高德夫与他家积怨太深,所以故作糊涂。更是和风细雨地讲了一番又一番更和谐的话语。高德夫这才模模糊糊地明白,谷穗儿在家干出这件让他吃惊的大事。
高德夫心事匆匆地赶回来,得罪了校领导,非同小可呀。刚进家门,就见谷穗儿笑吟吟地端上来比往日丰盛的饭菜。谷穗儿说,超市今天搞促销活动,所以她就多买了点好吃的。其实谷穗儿是特意做好饭好菜,因为她已经两天没听到楼上有响声,当然,她并没放松警惕,还是隔一阵敲一通,巩固一下战果。最终楼上像死了一样地寂静,她这才彻底停战,乐颠颠地到厨房里炒菜做饭,庆贺胜利。
高德夫盯着谷穗儿的脸,在家里干了这么大的事,惹了这么大的乱子,却能这样平静而且还笑吟吟的。他不仅在心下唏嘘着,你这个不知深浅的家伙,可给我惹了大乱子了。同时他却又对谷穗儿肃然起敬,连柬埔寨和巴勒斯坦都弄不清楚的村妇,竟然敢于不畏强权,而且还能斗倒强权。我这个堂堂大教授,连老婆都被欺负死了,还得委曲求全呢。
高德夫说:“楼上可是吕校长的家,你不能太那个……”
谷穗儿说:“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高德夫更是吃了一惊,没想到这个朴实的山村女人,却能有当年红卫兵的气概。
高德夫说:“吕校长其实是个老实人……”
谷穗儿说:“老实人怎么会欺负人?”
高德夫说:“好啦,人家也不蹦跳了,你也不要敲了。”
谷穗儿说:“人要犯我,我必犯人。他只要再蹦一下,我就敲十下!”
谷穗儿又去厨房端什么,回来时,气哼哼地说:“新社会,新国家,各人挣钱各人花,谁怕谁呀!”
高德夫心下想:这哪是保姆,分明是保镖呀。群众确实是真正的英雄,而我们自己却是无所作为的。高德夫有些坦然了,有了这么个保镖,他觉得自己的腰杆也挺起来了。
夜里,高德夫精神振奋。在省里开会,天天吃大盘子,全是山珍海味,营养过剩,再加上多天没回家,他觉得自己是只凶猛的饿虎。谷穗儿经验充足,早就料到男人会这样,已有准备,全力伺候。高教授得意忘形,床上颠簸之时竟哼着“咚咚锵,咚咚锵,将个媳妇上东炕”的节奏。
早晨起床,高德夫感到格外清静,楼上真是彻底投降了,从他昨天回家,就没听到天棚上有过一丁点声响。突然,他有些不安了,让一个堂堂的校领导低下高贵的头颅,其实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的。
吃完早餐,谷穗儿要他再躺一会儿,说着还像少女那样闪着调皮的眼神,意思是昨晚出力太大了。高德夫佯装不见,说出去有点事儿。其实他想到楼上吕校长那儿说些软话儿。一出门,却见几个学生抬着一卷厚地毯。吕校长正指挥他们往楼上抬。高德夫立即感动得想落泪,事情很明白,这是吕校长给他那个多动症的孩子买的,这样再蹦跳时,有厚地毯垫着,就不会发出声音了。
高德夫赶紧冲上前,殷勤地帮着抬地毯。
吕校长看到高教授要抬地毯,立即上前挡住,说:“有学生抬,怎么能让你这个大教授出力呢!”
高德夫说:“吕校长,实在对不住,我回来对保姆发火,真是不知天高地厚!……”高德夫说到这里,看到那卷地毯其实是旧的,这肯定是从学校哪个办公室里借来的。于是他就大度地说:“吕校长,你这地毯其实是因为我家买的,花多少钱,我出……”
吕校长说:“高教授,我住在楼上,你住在楼下,以后我有什么注意不到的,或有什么不周到的地方,你以后及时给我提出来,我就感谢不尽了……”
高德夫感动得说不出话来。
第六章
高天回家了,没坐上半个小时,就感到家里清静得多了。高德夫说:“一是你谷阿姨卫生搞得好,二是楼上不闹声了。”
高天惊异地扬起眉毛:“姓吕的怎么会立地成佛了呢?”
高德夫说这是谷穗儿的功劳,然后就一五一十的将家里发生的事说给儿子听。
高天说:“其实我早就想找几个哥们,整治一下楼上姓吕的了。”
高德夫说:“算了吧,你就是嘴巴硬,咱爷俩被楼上‘咚咚’多年了,还不是像个闷头龟,无声无息地趴在那里忍着。”
高天说:“谷阿姨为了咱家立下汗马功劳,爸,你可得给人家奖励呀!”
正说到这里,有人急促地敲门,谷穗儿去开门,不由得“啊”了一声,进来的竟然是谷丽丽。而且谷丽丽进门二话没说就放声大哭,说老板是个流氓,欺负她。
高德夫和高天也怔住了。
原来谷丽丽怕妈妈担忧,谎说她打工那家饭店是女老板,其实是个男老板。那个男老板流氓成性,昨天下午找谷丽丽到他的小办公室里谈话,一进门就又搂又抱,进而强行拖着她上床。谷丽丽拼命反抗,最后衣服全都撕破了,才逃脱出来。但今天一早,老板就炒了谷丽丽,说是她不但干活偷懒,还偷嘴吃。谷丽丽气不过,就与老板吵起来,谁知坏蛋老板竟然当着那么多的人打谷丽丽一个耳光。
谷穗儿还没等女儿说完,就上前抱着女儿哭起来,一边哭一边用嘴亲吻着女儿挨打的脸蛋子。
女儿也用手抹着泪水斑斑的小脸,意思是我该怎么办?
谷穗儿愤怒地说:“咱去法院告他!”
高德夫也跟着大怒,气愤得用手拍着桌子:“光天化日的大千世界,坏人如此猖狂,岂有此理,欺人太甚了!……”
谷穗儿听到高德夫的愤怒声,有些安静下来,说:“谷粒儿,你不用怕,咱有高教授给撑腰,天大的冤屈也能找回来。”
高德夫却心下一愣,其实他刚才确实是愤怒,但愤怒又能怎样呢?一、老板毕竟是强奸未遂。二、就是老板真正犯了法,他高德夫也没能耐伸张正义。听说法院也得走后门。你有什么能力去惩罚和治服财大气粗的老板呢?……
但在谷穗儿和她女儿面前,堂堂大教授决不能表现软弱和无能。高德夫对谷丽丽说:“你先冷静地休息一下,邪气决不会压正的。”
谷穗儿陪女儿到卫生间洗了好半天,等再次坐到客厅的沙发上,立即判若两人,简直可以说是光彩照人。
高德夫这才真正看清楚,谷丽丽原来是个相当漂亮的女孩子,漂亮得可以说迷人。女儿像母亲,高德夫能想象到谷丽丽身体内部的起伏形态。然而,女儿毕竟更年轻,那些起伏的特征更富有青春的弹性,单薄的衣衫绝对无法遮掩向外四射的性感热力。更撩人的是那两个毛茸茸的大眼睛,像注满了葡萄汁,不断地晃动着惹人心动的光波。坦率地说,钢筋铁骨的男人也经不住这种光波的扫描。高德夫甚至理解那个老板为什么会兽性大发。
谷穗儿对女儿却一直是闪烁着爱怜的泪光,犹如老牛看一头即将垂死的小牛犊。高德夫心下暗暗自责,在这个时候,自己怎么会用邪念的目光看谷丽丽。
谁也没想到,一直沉默不语的高天这时挺身而出。他说:“谷丽丽你别急,这点事小菜一碟。我去给你报仇雪恨,至少要那流氓个老板以十个耳光的代价来赔偿。”
高德夫大惊,立即意识到高天被谷丽丽的靓丽激动了。但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为了一个保姆的女儿,一个素不相识的农村女学生,你高天倘若真与老板斗出个三长两短的,那可就太不合算了。
高天却精神亢奋,大义凛然还有点气势汹汹。他说他刚刚已经给几个哥们打电话了,等一下就开车过来——“谷丽丽给我们带路,一定要打掉流氓坏蛋的威风!”
儿子这种英雄爱美的幼稚冲动,让高德夫不安,但当着谷穗儿的面,他又不能明劝。只好故作庄重地说:“我们还是走正常的程序,以法律手段来解决问题为好。”
高天不屑地说:“什么法律程序?没杀人没放火没流血,谁给你立案?”
高德夫说:“最近有新规定,性骚扰也算犯罪……”
高天说:“什么性骚扰,你以为这是美国,总统干点风流事都挨整呀。咱们这儿,就是个小科长,性扫荡也没事儿!”
说起来高德夫还真得感谢儿子高天,这小子有点能耐,真就和几个哥们去把那个流氓老板痛打了一顿,据说还给谷丽丽要出双倍工资的赔偿来。
不过,当儿子和几个哥们驾车浩浩荡荡向小镇进军时,高德夫着实吓坏了,一直到深夜,他还是不断地给儿子打电话,询问情况。表面上他给谷穗儿的感觉是关心谷丽丽。其实是怕儿子出事。最后儿子说,我们的朋友中有当警察的,高德夫这才放下一大半的心。
高德夫看出来,谷穗儿为了女儿的事,特别感激高天,她甚至主动去给高天收拾家务。有时闲谈,谷穗儿就说:“只有当教授的才能生出好儿子来。”
高德夫虽然高兴,但毕竟这是儿子的功劳,他也要表现表现,让谷穗儿看到这是真正的将门,所以才出虎子。
高德夫拿出两千元钱交给谷穗儿,说:“这是给谷丽丽的,要她以后埋头好好学习,不要去勤工俭学,到什么地方打工挣那几个小钱了。”
谷穗儿激动得泪花在眼里打转儿,坚决不要。她说:“高教授,在你这样的好人家,我一辈子当牛做马都愿意。”
高德夫突然来了幽默,说:“咱俩都“咚咚锵,上东炕了,你还客气什么。”他走上前去,亲自将钱装进谷穗儿的口袋里。
谷穗儿口袋里揣着高德夫两千元钱,就像揣着一把火,烧得她又温暖又坐立不安。因为高教授不知道,高天不但给女儿伸冤报仇,而且还找了教育局的领导走后门,将她女儿安插到城里最名牌的住宿高中学校“借读”。电视里都讲过,这个名牌学校里的毕业生,百分之百地考上大学。据说,能走后门进这个学校借读,得花不少钱呢。谷穗儿感激涕零,她一定要好好干,给高家一辈子当牛做马。
谷穗儿在收拾高天的小屋时,就看到高天为了女儿的事正在呕心沥血,他一面打手机一面摆弄电脑,求爷爷告奶奶似的,找这个领导或那个朋友帮忙。高天热情活泼,精力旺盛,还时不时地对谷穗儿开心,说“谷穗儿结谷粒儿,谷粒儿还能长谷穗儿”。
谷穗儿说:“唉,农村就是农村,一辈子围着谷子地转圈儿!”
高天笑起来:“朝代变了,谷粒成熟了,就得进城做高级点心了!”
谷穗儿也笑起来,高教授从来都说时代变了,可高天说朝代变了。年轻人更会发明词儿。
高天说:“谷阿姨,你别对我爸爸说我帮谷粒儿的事,别看他是教授,满脑子封建。”
女儿对谷穗儿说:“妈,在农村,永远也找不到高天这样的好人!”
女儿说这话时,毛茸茸的大眼睛闪着异样的亮光。谷穗儿能看出女儿心里的东西,不禁有些担忧,但不是担忧女儿与高天能出什么事,而是担忧女儿想出事也出不了什么事。一个城里大教授的公子哥,工资挣得比他爹还多,怎么会看中她农村的女儿。再说,谷穗儿给高天收拾家务时,看到不少彩色照片,照片上的女孩子,全都比谷粒儿漂亮一百倍!而且一个个都不知臭美地往高天身上靠……唉,谷粒儿这辈子也靠不上!
谷穗儿有时真想跑到庙里烧香,保佑女儿有这个福气,过上城里阔太太的生活。但城里没有庙,谷穗儿只好在心里祈祷上天保佑。
谷穗儿看到电视上讲海参怎么怎么有营养,就开天辟地第一次打的,跑到几十公里远的海边渔村,把高教授给的两千元钱买了海参,乐颠颠地回来给高德夫增加营养。
高教授看到餐桌上有海参,愣住了。
谷穗儿说:“这是用你给的钱买的,其实就等于你买的。”谷穗儿又说:“到渔村买海参价钱便宜。渔村里的海参都是大海里的野参,真营养。城里人用化学东西养出来的东西全有毒。
高德夫到书店里找一本参考书,突然就呆若木鸡地立在书柜旁。因为他看到儿子高天与谷粒儿亲热地挽着手,正在寻找什么高考资料。
高德夫使劲儿地擦了一下眼镜,又揉了揉眼睛,他不能相信这是真的。然而是真的,谷丽丽毛茸茸的大眼此时格外光波动人。
天哪,这小子真是胆大包天,流氓耍到广阔的天地了!
高德夫一阵心悸,第一次为儿子这种滥情行为担忧。贫穷尽管使农村的女孩子进城当小姐,但像谷丽丽这样本分女孩子,还是绝对不开放的。上次那个老板其实还没把她怎么样,她就惊天动地地喊冤叫屈。要是高天不知深浅地动了她,那可是一辈子摆脱不掉的麻烦。
高德夫用悲剧式的目光,看着不远处的儿子和谷丽丽,这两个小东西相依相偎的动作,说明悲剧已经上演了。高德夫痛不欲生,这才感到平日对儿子太放任和太放纵了。当然,漂亮的脸蛋只能是一时的欢娱,儿子决不会与谷丽丽认真谈爱情,他也决不会允许儿子找个村姑。更重要的是,他与谷丽丽母亲上床,儿子再与谷丽丽上床,这成何体统!
高德夫是个很有节制的人,他决不会当场来个棒打鸳鸯。而是远远地就绕过儿子和谷丽丽,快步走出书店。但当天夜里,他到楼下的花园里,掏出手机打给儿子。
“屋里就你自己吗?”
“是,就我自己。”
“谷丽丽呢?”
儿子顿住了,显然他没想到父亲会知道他与谷丽丽的事,更没想到一贯老成持重的父亲会这样开门见山。他说:“谷粒儿在学校住宿,正在攻高考呢。”
高德夫听到儿子称谷丽丽为谷粒儿,心下更是不舒服,看起来真是没救了。他尽量压低口气说:“你到底想干什么?”不等儿子回话,高德夫猛地抬高声音:“你这是在玩火!你这是对你的前途不负责任!你懂吗!!……”
儿子说:“谷粒儿考大学心切,我只不过是想帮帮她……”
“胡说!……”高德夫有些按奈不住了,他下意识地将手机换到另一个耳朵上。“你的狼子野心,你的胡作非为,难道我不明白吗?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这时,有几个散步的邻人从远处走过来,高德夫赶紧打住。
儿子说:“爸,我心里有数。”
高德夫又气得发火:“你有什么数?你能有什么数!……”高德夫陡然想到,这样呵斥下去,不会有什么好结果的。于是他强制着自己,开始压低嗓门,对儿子苦口婆心地教导开了:“你和城里的女孩子胡闹,我并没有过多地干涉,因为她们甚至比你还开放,问题不会太严重。可农村的女孩子就不同了,特别是穷困山村的女孩子,你决不能掉以轻心。弄不好,反咬你一口,你会倾家荡产,锒铛入狱!……”
儿子在那边竟笑起来:“爸,你危言耸听,言过其实了……”
高德夫悲哀地强调:“到时候就晚喽!”
儿子说:“爸,你放心,我心里确实有数。”说完,儿子再也没有动静了。
高德夫喊了几声,这才发现掉线了。他再打过去,却响起对方已经关机的声音。
第七章
谷丽丽进城读书,当母亲的当然会第一个知道,更当然就知道她的女儿与高天在一起交往了。高德夫开始细心观察谷穗儿的脸色,但谷穗儿却很平静,她一面干活,一面哼着“咚咚锵,咚咚锵,将个媳妇上东炕”,脸上不时地洋溢着笑眯眯甜滋滋儿的表情。高德夫有些疑惑不解,如此漂亮的女儿,和城市里开放的小伙子在一起,她难道不明白会发生什么事情吗?
高德夫猛然回想起来,谷穗儿似乎与他提到过高天,好像是询问高天是否有对象的事。高德夫一阵紧张,回想起更多的往事。这些天来,谷穗儿经常在他面前夸女儿,说谷粒儿是多么多么的勤劳,会干家务;谷粒儿多么多么地灵巧,会自己量体裁衣做连衣裙,比商店卖的还漂亮;谷粒儿多么多么的正派,从来也不与乡下坏小子接触;一个养牛发了财的大款儿子,看中了谷粒儿,说要盖一栋别墅来娶谷粒儿。但谷粒儿看也不看他一眼,而是更加刻苦学习考大学,将来像高教授一样有知识……高德夫这才恍然大悟,其实谷穗儿早就在巧妙地对他吹风,为女儿下一步进他高家当儿媳妇,做前期的思想工作。
高德夫承认,自己的儿子确实浪荡好色,但能与谷粒儿有染,肯定是谷穗儿在中间捣鬼。这个温柔善良的女人,却有着如此心机,竟然能利用女儿的美色,将他儿子高天拿下……另外,她难道不明白吗,自己和一个男人上床,却又要女儿与男人的儿子上床,真是人穷志短,没有道德底线,实在是太无耻了。高德夫在心下冷笑,一个村妇保姆,给她一点面子,竟然得寸进尺做城市的美梦!
高德夫狠狠地拍着自己的脑袋,可怕呀可怕,他整天还得意洋洋,以为沾了什么便宜,其实是一场阴谋正在悄悄地进行。
高德夫下楼找李平凡,在这样关键的时候,只能找这个家伙出谋划策。
李平凡喜欢品茶。高德夫便提着一盒“大红袍”,这是学生家长送来的,他没舍得喝,也就忘喝了。走在楼梯上的时候,高德夫才想到李平凡最近有点奇怪,似乎霜打过的草,蔫了,竟好几天没来骚扰他。
与李平凡刚打一个照面,高德夫吃了一惊,这家伙竟然瘦了一圈,也只三、四天功夫没见面,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变化。
李平凡说:“好茶好茶!”
高德夫看出来,他笑得有点勉强。
平日热情好客的李夫人从卧室里走出来,却一反常态,只是对高德夫似笑非笑地点了一下头,算是打个招呼。但却朝李平凡狠狠地斜着眼,“摔”了一句:“好茶也得好人喝!”
李夫人也是工农兵大学生,但不知为什么却在商店里卖菜,嗓门挺亮,心眼挺直,还有点大大咧咧。
李平凡苦笑了一下,小声对高德夫说:“老虎也有打盹的时候,我和刘开心那点破事,不知怎么让她看出破‘腚’了。”
这真是打骡子马惊,高德夫心尖也颤了一下。不过,李平凡到底是身经百战的高手,如此尴尬的时刻,还能将破绽幽默成“破腚”。
李平凡说:“你他妈的没事儿,你就是天翻地覆也会天下太平。咳,人要是结了婚,只有一个老婆;没结婚,就有一百个老婆。现在不是流行这样的顺口溜吗,人生三桩美事儿:“升官、发财、死老婆”
没想到李夫人又走进门来,对高德夫笑得有些灿烂了,似乎是为刚才的不太热情道歉。她竟然笑着说:“高老师,你好好教育教育平凡,都这么大岁数了,还有花心,不老实!”
高德夫赶忙笑着回答:“平凡和我多年同事加朋友,他其实只是浪而不漫,纸上谈兵而已。”
李夫人撇了一下嘴:“就看他那个老样儿,谁会稀罕?也就是骗他花两个钱呗!”
李平凡说:“夫人大人,你已经连续批判我三天七十二个小时了。德夫来串门,你是否歇一会儿?”
李夫人哼了一声:“你好好向高老师学习学习,看人家多稳重。”
三杯香茶下肚,高德夫就吱吱唔唔地将儿子与谷丽丽的事讲出个七、八成。
李平凡开始并没把高德夫的忧虑当回事儿,还是开着玩笑:“怎么样,谷穗儿对你百依百顺了吧?”
高德夫正色曰:“下一代的事都弄得我焦头烂额了,哪敢生邪心!”
李平凡说:“你这个人心机太重,藏得太深。其实,人生有情须尽欢呀!”说着立即放低声音,并慌忙地朝卧室那边闪了一眼。
高德夫有些不高兴:“都火烧屁股了,你还有心思篡改李白的诗句。”
李平凡这才有点严肃:“怀孕了吗?”
高德夫愣怔了一下:“谁,谁怀孕了?……”
李平凡说:“我问你那个公子哥,给没给小谷穗儿弄出孩子?”
高德夫赶忙说:“我只是怀疑,上没上床还是个未知数呢。”
李平凡说:“现在的年轻人在一起,全都他妈的乱七八糟,上床那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高德夫只好“唉唉唉”地应合。
李平凡说:“穷山恶水出刁民,别看穷人表面上可怜,但要是触犯了他们的利益,就能咬断你的骨头也不松口!”
高德夫心下更是慌张,即使是儿子没作出事来,他这一关也得垮。只要是谷穗儿翻脸,非要逼着他答应高天与谷丽丽结婚,他真就得完蛋,否则谷穗儿把床上那点事抖出来,他高德夫就得身败名裂。
李平凡说:“你那个公子哥,真不是省油的灯。城里有多少开放的花儿,他偏偏去摆弄野草!”
高德夫说:“我怀疑谷穗儿在中间……起了不少坏作用……”
李平凡说:“谷穗儿我也看走了眼,表面上是多么老实的小媳妇,可撒起野来,真是个母老虎,竟能把吕校长全家打得人仰马翻!这点,真就是没想到啊!……”
高德夫一脸的沮丧,坐在那里喘粗气。
李平凡却一脸的坏笑,说:“你高老夫子怕什么,不是一身的正气吗,她还敢对你怎么样!”
高德夫叹了口气:“男女睡在一个屋子里,她就是硬咬你,你也逃不脱呀!”
李平凡更是一脸的坏笑:“堂堂的大教授,走得正,做得正,鬼也不敢咬你呀!”
高德夫故作轻松地跟着笑,心下简直就要哭了。
李平凡说:“不过,也没啥大了不得的,有钱能使鬼推磨,穷鬼会推得更欢。”
高德夫说:“恐怕不太容易,再说了,咱也不是大款,拿不出多少推磨的钱。”
李平凡说:“谷穗儿那个穷样,有一万块钱就能彻底摆平。桑那里的小姐,靓得和林黛玉似的,给一千块钱就能让她们乐得打滚儿。”
高德夫说:“谷丽丽可不能比桑那小姐,她还是很单纯,绝对没被污染过的。坦率地说,谷丽丽要是城里的女学生,大概也不会理睬我那个浪荡的儿子。”
李平凡笑了:“当今世界,除了你这个高夫子单纯,再也找不到什么单纯了。现在哪有真姑娘,医学手段高级着哪,你就是上一百次床,医院去变成处女!”
高德夫从李平凡那里回来,已经很晚了,但谷穗儿却在那儿等他。高德夫刚进门,她就端上来一碗冒着鲜气的牡蛎汤,这是她学着电视上的健康饮食法,特地给高德夫做的夜宵。男人最需要补锌,而含锌最多的就是牡蛎。谷穗儿说:“这也是她跑到渔村买的,渔村的牡蛎都是现从壳里打出来的,没有污染。”
高德夫瞪着两眼,像看一碗敌敌畏似的看着牡蛎汤,不禁想起前些日子谷穗儿给他买的海参,这家伙,太狡猾了,真可谓用糖衣炮弹拉我下水。
高德夫更加忧心忡忡了。
经过激烈而细致地思考,高德夫决定要与儿子当面交锋,否则他的家庭生活从此就要天下大乱。
一大早,高德夫就跑到电脑公司,亲自找公司经理为儿子请了半天假。说是家里有急事。然后,生怕儿子逃跑似的,紧紧地扯着儿子的手,一直走到一家茶馆里的小包间坐定,他才松手。
高天明白父亲的来意,便不无讽刺地说:“爸,你这是杞人忧天。”
听到儿子说这话,高德夫气得浑身打战,几乎失去教授的尊严。他喉咙冒火,心底深处的粗野本性开始发作,已经无法控制语法的准确性。
“你他妈的浑啦!傻啦!疯啦!流氓成性啦!……”
“你他妈的知不知道你这是自掘坟墓!……”
“你他妈的知不知道你这是在往粪坑里跳!……”
高德夫一连串你他妈的,犹如一排排子弹射向儿子。无论是问号和逗号的句子,全以感叹号的力量呼啸而出,他绝对地失去了理性。然而,他却发现儿子反倒变成他了,第一次矜持,理智,甚至有点正经了。
高德夫手指颤抖地点燃一支烟,像风箱般地吸着吐着。
儿子还是无声无息,两眼只瞪着杯里渐渐变冷的茶水。
高德夫缓了缓气儿说:“城市里的花不摘,偏要拔农村的野草!金毛那样高档次的女朋友,你他妈的竟然不珍惜……”
高天突然顶了一句:“金毛在我之前,早就是破货了。”
高德夫更火了:“你是好货?”
“我我……我不是好货。”
高德夫气哼哼地:“既然都是一路货,你还有什么资格挑剔?”
高天突然斩钉截铁地说:“谷粒儿是好货!”
高德夫目瞪口呆,他做梦也没想到儿子会说出这句话来。他从牙缝里嘶嘶地往外冒冷气儿:“怎么,你想寻找纯情少女,你想寻找纯洁的爱情?……”
高天没吱声,但抬起头来看了一眼。
高德夫想咆哮,但最终还是压住怒火,冷笑着说:“我活了大半辈子了,过的桥比你走的路还长。我比你明白,这个世界压根就没什么纯洁的爱情!”
高天说:“我知道,你和我妈那一代人没爱情,但我们这一代不能没有……”
高德夫说:“你放屁,我和你妈那一代,比你们这一代纯洁一百倍!我们是没有爱情,但我们有亲情,有友情,有真情,至少还有革命情;你们呢,全是只知道上床的流氓,动物……野兽!”
高天冷静地说:“上床并不等于爱情。”
高德夫咚地擂了一下茶几:“无耻!”
外面服务员跑进来,有点惊慌地看了一眼,然后赶紧擦桌面上溢出来的茶水。
高德夫一挥手:“需要的时候,我会叫你们!”
服务员吓得赶紧退出去。
高德夫挥着的手握紧了,他真想对准儿子的脸一拳打过去。但他只是握紧了拳头,胳膊却凝固在半空。因为自从儿子来到这世界上,无论多么调皮淘气,他从来都没舍得动过一指头。
高天脸色开始变了,他第一次看到父亲发那么大的脾气。停了一会儿,他小声地说:“爸,谷粒儿才十七岁,还小,我只是想帮助她考上大学……”
高德夫听到儿子用挺亲切地口气叫他一声爸,也不得不冷静下来。他掏出手绢擦擦额头的汗,放低声音问了一句:“你说实话,和谷粒儿到什么程度了?”
高天不吱声了。
高德夫脑袋突地胀大了,心里说:完了,其实他还用问吗,如此流氓习气的儿子,肯定是完了!
第八章
高德夫发现,谷穗儿不再哼“将个媳妇上东炕”的儿歌了。甚至话也不多说了。夜里早早就缩回小屋子里,无声地躺下。谷穗儿这种变化,无疑是说明她与高天情报沟通,也就是说谷穗儿知道他反对儿子与谷丽丽的交往。
高德夫的猜测其实不准确,高天并没有将父亲发火的事对谷丽丽讲,谷穗儿其实啥也不知道。但女人天生有直觉,谷穗儿从高德夫近些天的表情,似乎预感到某种不安。
自从女儿进了城里名牌中学,当然与高天的来往就自然亲密起来。女儿经常来电话,高天给她交了学校的校服钱……高天给她买了一双耐克旅游鞋……高天带她去参加了一次像外国那样的高级宴会……当女儿来电话说,她正用高天给她买的小手机打电话时,谷穗儿感到不妙,说:“一个男人对你这么好,你可要警惕了!”
女儿激动万分地说:“高天是天下最好的好人,我为什么要警惕呢?”
谷穗儿说:“妈不放心的是,要好就得好一辈子。要是半路给你蹬了,就吃大亏了!”
女儿说:“你放心吧,我吃不了亏。”
后来,谷穗儿瞅空跑到那家名牌中学看女儿,这才发现管理相当严格,就是家长去,也得站在校大门外面打电话联系,向老师请假,才允许孩子出来说半个小时的话。然而,谷穗儿很快就感觉到,女儿与高天的感情已经达到“严重”的程度了,就在她与女儿说话的半个小时内,高天就发来三次信息。女儿也急切地给高天回复,甚至都顾不得与谷穗儿说话了。不难看出,女儿对高天有些痴迷。
过惯了苦日子的谷穗儿,很难相信天上会掉馅饼。女儿毕竟太小了,好骗,谷穗儿有点惊慌不安。村里人经常对谷穗儿赞扬说:“将来靠女儿的脸蛋,你就能享大福了!”很显然,高天看中女儿的脸蛋儿。
谷穗儿一面为自己有这么漂亮的女儿而自豪,一面还是有些担忧,男人只要得到了,脸蛋再漂亮也不顶事儿。关键是地位,一个教授家的公子哥,一个穷农村的寡妇女儿,这真就是老母猪坐花轿,痴心妄想。
瞅个机会,谷穗儿主动到高天住的小屋子里收拾卫生,她的目的是要与高天来个开门见山。谁知,她却撞见女儿正和高天搂在一起亲嘴儿。
谷穗儿惊慌失措,胡乱地抓起什么东西就要打女儿。但高天却动作灵敏,勇敢地抢到女儿前面,脑袋上重重地挨了一下。谷穗儿还要抓什么东西再打,可没想到,这两个小东西竟学着电视剧里的动作,双双跪在谷穗儿面前,对天对地地发誓,两个人真心相爱,白头偕老。
那天高天说了不少话,像罪犯交待罪行那样,将他过去交女朋友的事都一一讲个清楚。更让谷穗儿吃惊的是,他说着说着,竟然像女孩子那样哭了。而且,为了表示爱谷丽丽的决心,他突然就抓起一把水果刀,朝自己胳膊上划开一道口子,立即血流如注。吓得谷穗儿慌了神儿,差一点要打电话叫救护车。
谷穗儿说:“谷粒儿这么小,你能等她吗?”
高天说:“就怕谷粒儿考上大学后,把我甩了呢!”
谷穗儿最后叹了口气,说:“谷粒儿,妈可就你一个宝贝女儿,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妈可就不活了。”
这次高天自己刷地又跪下去,千保证万保证,对谷粒儿海枯石烂不变心。
尽管谷穗儿那天怀着矛盾而复杂的心情回到高教授家,但却不知怎么的,心下却渐渐生出甜蜜的期望来,也许老天真的开了眼,可怜孤儿寡母,让她们遇见救星。将来,女儿考上大学,成了高家的儿媳妇,她就可以理所当然地给高教授当一辈子保姆,那真就是享大福了。
从此,谷穗儿更加尽心尽力地伺候高教授,收拾家务。高教授去学校时,她一个人站在屋子的中央,真就觉得这是自己的家。不过,谷穗儿对高教授的表情也就观察得更加细致了,甚至有点敏感。她渐渐忧伤并恐惧地意识到,她和女儿都在痴心妄想。
高德夫理直气壮地想,倘若谷穗儿真地知道他的反对态度,那更好,就此将脸一直黑下去,彻底粉碎这个女人的阴谋。然而,他理直气壮了不到十分钟,却又感到事态还是相当严重。因为可恨的儿子与谷丽丽上了床,简直就是自取灭亡。当然,他和谷穗儿上床,也是可怕的失误。这就等于父子俩的命脉都拤在谷穗儿的手里了。应该说,形势严峻。想到这里,高德夫虽然自责,但更多的是对儿子的痛恨,这个不成器的东西,惹了大祸。他从法律系赵老师那里隐隐约约地听到,成年男人与未成年的女孩子发生性关系,就是双方自愿,也等于犯强奸罪。倘若谷穗儿以此来要挟,高天就得坐牢。
高德夫苦苦思索之后,决定与谷穗儿深谈一次。
夜里,高德夫走到谷穗儿的床前,要她穿好衣服,有重要的事和她谈。但他还没张开嘴,却被躺在那里的谷穗儿迷住了两眼。谷穗儿竟然学城里人的时髦,买了绣金描凤的乳罩,隆起的胸部半遮半掩的,更有诱惑力。
高德夫多天没与谷穗儿动作了,所以一阵激动,反正他妈的已经不检点了,就是出了问题,也不多这一次。他腾地就上了床,轻车熟路,很快就疯颠起来。
完事后,高德夫万念俱灰,还有些后悔。谷穗儿却继续洋溢着做爱时的柔情,一面抚弄着高德夫一面说:“你这些天是不是不舒服?”
高德夫猛地坐起来,说:“谷穗儿,咱们到客厅吧,我想和你谈谈。”
谷穗儿似乎也早就有预感,很快恢复正常,默不作声地穿好衣服,跟主人坐到客厅的沙发上。
高德夫本来胸怀韬略,可坐下之后却有点不知所云了。他吱语了一阵,竟笨拙地说:“谷穗儿,你对我太好了,好得我有些于心不忍。”
谷穗儿有点莫明其妙:怎么会……会不忍。
高德夫倏地找到了感觉,凡事不能直奔主题,要曲线救国。最佳的方案,是用个好办法先将谷穗儿辞掉,就能减轻一半的糟糕。于是,高德夫尽力用低沉的,富有情感的嗓音说,你还年轻,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和我这个老头子在一起,会耽误你真正的生活。所以,有合适的人家,你是否也要考虑一下……
谷穗儿大瞪着两眼,看着高德夫,却没说什么。
高德夫这时还真迅速地想到一个男人,是学校总务处的干部郭瘸子,今年不到五十岁,因为他小时候父亲被打成右派。所以活得很惨,经常上山下海地为生活拼命,落下个残疾,至今没成家。要是谷穗儿能跟郭瘸子,也是个不错的选择,至少郭瘸子孤单一人,没有亲友,谷穗儿年轻,将来还能捡一套房子呢。
高德夫说:“其实,我一开始就觉得,这样下去,怕对不住你。”
谷穗儿还是木桩一样坐在那里,没有一点声音。
高德夫说:“你为我付出那么多,可以说是做出了巨大的牺牲,我心里很感激,所以,我决不会亏待你。你一个农村来的妇女,不容易,即使是找到合适的人家,也不能没有自己的经济地位,所以,我给你准备好了……”
高德夫说着站起来,做出取钱的样子,却一下子怔在那里不动,因为他听到谷穗儿说了一句:“你……你不喜欢我啦?……”
高德夫看到,谷穗儿的两眼已经噙满了泪花。
高德夫足足怔在那里一分钟,说实话,他被谷穗儿感动了。但这种感动很快就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惊愕,事情看来更麻烦了。
高德夫整夜都没睡好,黎明时分刚要打个盹,却看到穿戴整齐的谷穗儿从小屋里走出来,提着塑料菜篮子去早市买菜,就更没了睡意。他躺在那里回想昨晚谈话的情景,分析会出现什么样的后果。其实,谈话之前,他对谷穗儿已经做了多角度多层次的分析——他担心谷穗儿当场与他翻脸,险恶地要挟他;他担心谷穗儿狮子大开口,恶他一笔巨款;他担心……然而,他所有的担心都没出现,却一万个想不到,谷穗儿会对他产生爱情。农村妇女没文化,感情廉价,往往自不量力。
猛然,门开了,一脸憔悴的儿子走进来。
儿子先是四面看了看:“谷阿姨呢?”
高德夫坐起来,有些气愤地问:“你是来找我,还是找谷丽丽她妈?”
高天赶紧坐到沙发上:“找你。”
高德夫说:“那好,我也正想找你。”
高天说:“这几天我想了很多,但终于想好了。所以,我来向你表态。”
“表态?”高德夫有些不解地看着儿子,他干搓了一下没洗的脸:“你是说你想通了,不再干蠢事了?”
高天说:“我永远也不会再干蠢事了,我坚决改邪归正。”
高德夫眼睛一亮,等着儿子痛改前非地说下文。但儿子却说:“我确实不会再胡闹下去了,谷粒儿是我的终点,也是我的起点。”
高德夫咯噔一下,腰骨笔直。他问:“你这是什么意思?”
高天认真地说:“从现在开始,谷粒儿就是我的永远。”
高德夫猛地站起来,他要大骂儿子一通,但喉咙里咕噜了一阵,最终咬紧牙关,强咽下刚要喷发而出的怒气。犹如演员演戏那样,高德夫在儿子面前徘徊了几个来回。他问:“假如谷丽丽考不上大学?”
高天说:“这点我早就考虑了。现在有很多民工进城打工,我可以帮助谷粒儿在城里找个工作。”
高德夫说:“你真有出息,和一个民工谈情说爱。”
高天说:“什么城市乡下的,现在整个世界都浓缩成地球村了……再说,民工也可以成为经理和董事长……”
高德夫说:“你的想象可真丰富!但你不要忘了现实情况,谷丽丽她妈是咱家的保姆,谷丽丽是贫穷山村的一个女学生……”
高天将脸转向窗外,似乎在眺望什么,却又突地转过来:“爸,我可以问你一句实话吗?单纯从人的角度,你说金毛好还是谷粒儿好?”
高德夫说:“你少来这一套!”
高天说:“爸,你别生气,我其实早就明白你的意思,因为金毛她爸是教育局长,而谷粒儿她妈是保姆,所以你才强烈地反对。”
高德夫恼羞成怒:“对,你说得太对了,我就是这个意思。我决不能让你这个浪荡公子胡作非为!”
高天说:“我过去胡作非为时,你从没这样发过火。可我现在下定决心不胡作非为了,你却批我胡作非为……”
高德夫说:“你过去仅仅是胡作非为,现在却加上头脑发昏。你其实就是被谷丽丽的脸蛋迷住了!……”
高天急速地插嘴说:“爸,谷粒儿不仅是脸蛋美,心里更美……”
高德夫说:“你太幼稚了!”
高天说:“爸,看来你还信不过我。我这回是认真的,我甚至都退一步想了,假如谷粒儿考不上大学,我就跟她一起回农村,农村也开始富了,也有电脑了,我们可以开个电脑修理的小公司……”
高德夫吼了一声:“住口!我看医院去检查了!”
高天一下子趴在那里,身子却一耸一耸的,似乎在抽泣。
屋子里很静,父子两人都纹丝不动,像两座石像。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高天抬起身子,用衣袖抹了一下眼睛说:“爸,我也许得了病,因为谷粒儿真要离开我,我觉得活下去没什么意思了……”
高德夫心下开始发酸,儿子个头已经比他高半个脑袋了,竟然能在父亲面前掉泪,看来他陷得太深了。高德夫长叹了一口气:“老爸并不是与你作对,老爸头脑也并不糊涂,老爸也相信你现在的情感是真实的。但老爸比你有经验,在这个世界上,情感是最无用的东西,最终连根草也烧不着。你们这一代我看透了,再漂亮的脸蛋也会玩腻的。实际上,我不只是在挽救你自己,也是在挽救谷丽丽。”
高天有点不知所以然地瞪着高德夫。
高德夫说:“我真正担心的不是这个,而是你可以一脚踹开金毛儿,但你大概很难踹开谷丽丽。穷山恶水出刁民,谷丽丽会反咬你一口,咬断你的骨头也不松口,弄不好你真会进监狱的。”
高天没吱声,他在回想那个永远难忘的夜里,谷粒儿在他的怀里发了疯一样的挣扎,坚决不让他再进一步。当然,他高天已经是上床高手了,最后还是将这个拼命挣扎的农村“小兔子”拿下。没想到谷粒儿却哭了,说:“我一辈子是你的了。要是你不要我,我就不活了……”
高天有些吃惊,一个女孩子与他上床之后,怎么会像判了死刑似的,从此就没有自己了。可与他交往过的女孩子,无论亲热到什么程度,也会轻松地翻了一下白眼,拜拜了。
然而,高天对谷粒儿说的话,不但没感到是一种威胁,反而兴奋得要命,他希望谷粒儿一辈子是他的。这就像城里人吃所有的东西都有毒,但谷粒儿却是一尘不染的小绿苗,他绝对会当宝贝爱一辈子!
但从那天起,谷粒儿却再也没来过,只是埋头在学校里学习。高天打电话,发信息,她始终不回一声,也不回一个字。但数天之后,高天却意外地接到谷粒儿写来的一封长信,在这样现代年月,一个城市之内,会让邮递员送来如此长信,这让高天不胜惊讶。但看完信后,高天却前所未有的感动了。谷粒儿在信上说,她回去想了几天几夜,心情平静了。最后明白,你这个大教授家的公子哥,不会要我这个农村女孩的。我只有考上大学,读硕士和博士学位,才会真正有资格也有信心和你在一起。从现在开始起,我们就不要再来往了,这会影响我的学业,那样,我就永远没有资格与你见面的……
高天立即拿起笔来给谷穗儿写回信,写得激动而激情,这是他开天辟地用心给一个女孩子写信,并且也是用古老的方式,握着钢笔在信纸上写。
高天说:“爸,你不了解谷粒儿。在这个世界上,决不会再有比她还美好纯洁的心灵了。”
高德夫说:“我们用不着辩论,时间会证明你是多么地愚蠢透顶。”
高天说:“那你就给我时间吧。”
高德夫看儿子是铁了心,不由得焦躁起来。他又开始徘徊。最后他咬了咬牙,走到高天的跟前,几乎就是鼻尖对着鼻尖,狠狠地说了句:“我告诉你,谷丽丽将来决不会是什么好东西!”
高天直对着父亲的眼睛,他认定父亲是在诽谤可爱的谷粒儿。
高德夫说:“作为父亲,我不应该对儿子讲这样尴尬的事。但今天我却不得不厚着脸皮说出来了。”
高天头上冒汗了,他不知道父亲会说出什么可怕的事情来。
高德夫说:“你看谷丽丽她妈怎么样,多么老实,多么温柔,多么腼腆,多么勤劳,多么善良,也可以说多么的正派吧。可是,就这么一个表面老实的农村妇女,却勾引你老爸和她上床。”
高天目瞪口呆。
高德夫说:“难道这仅仅是上床吗,联系到你和她女儿之间发生的事,你不认为这是一个阴谋吗?”
高天像挨了一击重拳,灵魂都被打得出窍了。
高德夫又说:“从基因学上讲,淫荡的母亲,很难生出纯洁的女儿来……”
这时,门口传来呼咚一声。
高德夫这才大惊失色地想起,这个时候,买菜的谷穗儿应该回来了。他犹豫了一下,慢慢走到门口,最后坚决地推开房门,外面静悄悄地连个人影也不见。
其实,门外刚刚呼咚的一声,是谷穗儿将手中菜篮子掉到地上。因为她已经回来半个时辰了。只因为听到屋里有吵架似的对话,才站在那里听一会儿,没想到越听越心惊,当主人最后说她“引诱”和“淫荡”的字眼儿时,就失手掉下手中的菜篮子,吓得她抓起菜篮子,撒腿往楼下跑走了。
第九章
谷穗儿没跑多远,甚至刚跑出楼门洞就站住了,因为她的惊慌已在瞬间转化成愤怒,她要杀回楼上,为自己的清白拼命。当然,她只是迟疑了一下,还是不停步地跑到楼对面的花园里,坐在树荫下喘着粗气。
这真是天大的冤屈和冤枉,她谷穗儿对主人一片真心实意,怎么会换来一个女流氓的印象?……
谷穗儿傻了,如果不是她亲耳听到的,打死她也不会相信,堂堂的大教授主人,能像乡下长舌女人那样说她的坏话。即使是她刚刚亲耳听到,还是难以置信这是真实。可这毕竟是真实,而且说得那么肮脏和丢人,比打她一百个脸蛋子还难受。谷穗儿浑身发冷打战,脸皮却发烧发热。这不是做梦吧?……谷穗儿使劲地掐一下自己的大腿根儿,立刻痛得要命。
谷穗儿百思不解,那么和气稳重,那么堂堂正正,那么有知识的大教授,怎么会如此无中生有,胡说八道呢。谷穗儿难过、气愤、委屈、还有些绝望。乡下人都说城里人心眼儿多,心眼儿坏,现在她才知道,确实是坏呀,坏得流血流脓流黑水!
谷穗儿心里像刀剜似地疼痛,其实从昨晚就已经感到心被刀剜了。回想自己到了高家当保姆,勤勤恳恳地干活,尽心尽意地伺候,就差没把心扒出来炒给主人吃了。可是,主人却要给她找个“合适的人家”,她听到这句话时,当场就想放声大哭。谷穗儿这才记起来,今早去早市的路上,她已经找到一个僻静的墙角下好一顿掉泪。最后她总结了一下,可能还是自己做得不够好,不够细,所以主人转弯抹角地要赶走她。
不远的楼门洞里走出两个人,一个是高天,一个是高教授。从两人东张西望的动作可以看出,他们是在寻找谷穗儿。谷穗儿不由自主地躲到树后面,因为看到高天,她的思路才一下子敞开了。我的宝贝女儿,我心上的小肉肉,你千不该万不该,最不该的是与高教授的公子哥搞对象,你知道吗,人家把咱当做猪狗来看呀!“咚咚锵咚咚锵,将个媳妇上东炕……”谷穗儿想到女儿呀呀学语时的小样儿,眼睛就湿润了。可怜的孩子,被人家欺负了还在做美梦呢!
“炕上一把剪子,戳媳妇腚眼子……”
谷穗儿怒火又升腾起来,看到高教授父子俩走远了,她猛然站起来,也不知哪来一股劲儿,竟能提着菜篮子飞跑。
谷穗儿一直冲上楼梯,并在奔跑中掏出门钥匙。打开门后,立即来个反锁。然后她倚在门板上,气喘吁吁地四面打量着,好像是第一次闯进陌生人家里的盗贼。这时电话铃声响起来,谷穗儿习惯地刚要去抓耳机,却烫手般地又缩回去。电话铃一直响着,谷穗儿有些不知怎么办才好。陡地,她恍然大悟似的,一个箭步跑进她住的小屋子里,打开从乡下带来的人造革箱子,将自己所有的衣物,一股脑儿地塞进去。外面客厅里的电话铃继续刺耳地响着,谷穗儿此时却心安理得,听也不听。一切都收拾完后,谷穗儿提着箱子就往外走。走到门口,甩掉拖鞋,蹬上她从农村穿来的那双结实的黄胶鞋,心里一下子踏实起来。可不知为什么,她却发呆一样地站着不动。
足足有三分钟,谷穗儿“咚”地将手中的箱子扔到地上,完全像走在农村菜地里那样,大踏步就跨进厨房里,不由分说,抄起一把平日剁肉的大菜刀,用厚厚的刀背朝四周的锅碗瓢盆,狠命地砸起来,立即一片稀里哗啦声。然后,谷穗儿又将冰箱里的东西全都拿出来,连砸加踩,弄得瓷砖地面一片狼藉。
谷穗儿两眼发红,越砸越来劲儿,米袋面袋也全都剐开。在微波炉面前,她顿了一下,那雪白光洁的外壳,那一排排亮晶晶的按钮,这可是高级玩艺儿。然而谷穗儿只顿了一秒钟,就更狠命地砸上去,操他妈的,被人骑到头上拉屎了,还怕什么!
谷穗儿砸得双手发麻,胳膊酸痛,这才有些解气儿。她咣当一声扔下沉甸甸的大菜刀,又大踏步地走到客厅里,将墙上的挂历撕下一张来,用粗杆的黑油笔,在翻过来的光面上写下一排大字:饿死你这个王八蛋!
谷穗儿一脚踹开门,又狠狠将门往后一摔,提着箱子下楼,扬长而去。
中午时分,满脸胀红,热汗滚滚的谷穗儿来到学校大口,她给女儿打电话,要她赶快出来。女儿正在吃午饭,听到母亲沙哑急切的声音,觉得有些不正常,就扔下饭盒,像跑百米赛的运动员那样,飞速跑出学校大门。
谷穗儿看到女儿,一把搂过来,顿时泪水横流。
谷丽丽看到母亲手提着包包,肩扛着行李,吓坏了:“妈,出什么事了?”
谷穗儿将女儿拖到僻静的墙根下,气呼呼地说:“我把狼心狗肺的高家给砸了!”
谷丽丽不明白母亲怎么会说出这样可怕的话,只是瞪着两只惊恐的大眼睛。
谷穗儿此时心里塞满了对高家的冤气和怒气,诉说着刚刚发生的事,哽哽咽咽,断断续续,更多的是倾泄骂词儿,她一口一个姓高的禽兽不如,千刀万剐!
谷粒儿继续瞪着惊恐的眼睛,她无法进入母亲的愤怒之中。
“反正那个姓高的丧了良心,我当妈的今天就不要脸了!”谷穗儿抹了一把脸上的汗,说:“我到他家没几天,他就对我……对我动手,现在却像疯狗似的,反咬我一口,说我耍流氓勾引他,还骂你也不是个好东西……”
谷丽丽急切地问:“高天当时什么反应?”
“高天?高天是他的儿,能有什么反应,当然是一路货色!”
其实,高德夫与高天的对话,谷穗儿只听了后半部,而后半部多是污蔑谷穗儿的要害词儿,将谷穗儿气昏了头,所以将高家父子一概而论了。
谷穗儿拍着大腿说:“我的傻闺女,什么时候了,你还高天高天的,那个狼心狗肺的爹,还能生出牛犊吗?你要是跟他过,早晚能被他害了!”
谷丽丽不言语。母亲刚刚一番暴风骤雨的哭诉,对她来说无疑是晴天霹雳。但是,无论母亲怎样臭骂高教授,她也没有感觉,心下只是想着高天,她不能相信,一直对她忠心耿耿,情真意切的高天,会一下子变了心。
谷穗儿说:“城里人都是人面兽心,杀人不用刀呀!”谷穗儿说:“高天不变也得变,他爹发了疯地咬咱们,他能和咱一条心吗?”
谷粒儿竟然掏出小巧的手机,在手心里摆弄着。
谷穗儿看出来,女儿是在等高天的电话。她心里一阵发紧,有些痛不欲生地跺着脚:“孩子,咱是猪狗命呀,不能再痴心妄想了!”
谷粒儿说:“妈,你别太激动,咱不能妄自菲薄……”
谷穗儿听不懂女儿说的词儿,说:“妈不是怕冤枉,妈是怕你吃亏呀!”
谷粒儿说:“妈,你一百个放心,我吃不了亏。高天的笔记本电脑在我这儿,还有一个银联卡呢……哼!”
谷穗儿说:“对,你不用还给他!……唉,我真傻,便宜姓高的那个坏蛋了,应该把他桌子上的大电脑搬给你。”
谷粒儿说:“大电脑没小电脑值钱,我这个笔记本电脑,能买三个大电脑。”
谷穗儿有些高兴了:“我也够本,让他吃不成饭,饿死王八蛋!”
谷粒儿说:“你砸厨房有啥用,人家会到饭店,吃得更好了!”
谷穗儿说:“我我我……我有些气懵了……”
谷粒儿说:“妈,我要上课了,你……你不要太生气了……”
谷穗儿说:“你不要为妈操心。妈只担忧你,姓高的小子要是使坏儿,把你赶出学校怎么办?”
谷粒说:“这绝对不可能了。”
谷穗儿说:“人家是大教授的儿呀,什么坏事儿都能干出来!”
谷粒儿突然笑了:“妈,我们班里的班长更厉害,他爸是个副市长呢!……要是谁敢欺负我,他绝对会保护我!”
谷穗儿说:“真的?”
谷粒儿说:“当然是真的了。我要是给他个笑脸,他都能乐疯了,要他摘月亮,他就能飞上天!”
谷穗儿心情复杂地笑起来。
高德夫看到被砸得一塌糊涂的厨房,大吃一惊。但愣怔了一会儿之后,他却没进厨房,而是先急急地查看自己卧室、客厅、衣柜和书桌一些他认为更重要的地方。他至少查看了两遍,才大大地松了一口气。然而,他不能理解,这个发了疯的农村老娘们儿,怎么只砸他的厨房,而不砸他的电脑电视和更值钱的东西呢?终于,他发现撇在厨房地面上的挂历纸,看到“饿死你这个王八蛋”几个大字,高德夫嘴唇抽动了一阵,竟然就“噗”的一声笑出来。
二楼张老师的母亲,一楼李平凡的夫人,还有一些平日不见面的邻居。听说高教授家的保姆不但跑了,而且还发疯地砸了一通,都先后来安慰高德夫。这个老四层的旧楼,凡是在家里的人,都听到谷穗儿砸厨房的声音,开始,他们还以为是高德夫家正在装修呢。
高德夫指着乱七八糟的厨房,对大家说:“你们看,你们看……”
有人忿忿地说:“应该去报警!”
高德夫苦笑着摊着双手:“一个没文化的农村老娘们儿,你能和她讲通什么道理?……”
当天晚上,楼上楼下的邻居们就传开了,说是高教授家遭殃了,找了个保姆是个泼妇,是个母老虎。高教授对她像对自己家的亲人一样,给她吃好的,穿好的,可是好心没好报……
“高教授多么老实,多么稳重,受到这样的欺负却始终高姿态。有知识的和没知识的,就是不一样!”
“听说那个泼妇不自量力,还想乌鸦配凤凰,逼着高教授娶她当夫人,高教授不同意,她就耍开泼妇了!”
“那个泼妇厉害着哪,还逼高教授要她的闺女当儿媳妇呢!”
人们众说纷纭,全都站在高教授的立场上愤怒。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母老虎保姆和吕校长家大打一场,全楼可是家喻户晓的。楼上楼下过日子,谁家能没点声音。多少年了,从来没听高教授有什么怨言。可自从来了这个母老虎保姆,不到三天,就又打又骂,听说把吕校长全家逼得好多天不敢回家睡觉……
此时,李平凡正坐在高德夫家,事情闹成这样,他对高德夫有些内疚,因为这个保姆毕竟是他托人给找的。
不过,李平凡有些疑惑,小声地问:“怎么会这样呢?”
高德夫故意抽象地说:“恩将仇报,恩将仇报呀……”
李平凡说:“是不是这家伙狮子大开口,要得太狠了?”
高德夫说:“我高德夫再小气,还能亏待她吗?”
李平凡点着头,说:“穷山恶水出刁民,真就能咬断骨头不松口呀!……”
高德夫说:“老百姓有句话,破财免灾。不提这些破事吧。”
李平凡说:“好吧,我以后将功赎罪,给你找个既传统又现代的合格保姆。”
高德夫苦笑着:“你饶了我吧!……”
李平凡走后,高德夫还是坐在那里不动。这时电话铃响起来,高德夫赶紧抓起耳机,他在等儿子的电话。一个下午,儿子的电话关机,看来这小子还与他治气呢。没想到,电话是李平凡打来的,他说刚才忘问了:“你上次拿来的那盒大红袍茶,是哪买的,我走了好几家茶庄……”
高德夫笑着说:“我哪里会买茶,是人家送的,谁送的我早就忘记了……”
放下电话,高德夫突然觉得孤独并孤寂。他随意地按了一下收录机的按钮,想听听音乐。却惊得差点儿一下子跳起来,分明是谷穗儿在唱儿歌:
咚咚锵
咚咚锵
将个媳妇上东炕……
高德夫又是酸楚又是惊恐,立即慌忙地关上收录机,他不是不想听,而是在这么静的夜里,怕邻居们听见。
《小说月报》原创版年第二期
发表时标题为《娶个媳妇上东炕》
小说家邓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