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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
我有个发小儿,曾经是我小学的同学,现在是著名的京味儿散文家、京味儿民俗专家、《北京纪事》杂志的责编,笔名叫“京根儿”,这可是京味儿文学圈里叫得出去的人物。怹看完了我这个小说的前面几段给写了个信息,让我颇受鼓舞,我一个字一个字的按照截图录入一遍留个念。以后真能成了书,我得让怹给我写个序。
“从张老太太到北京小胡同的亲切场景,从磨盘胡同特有意思的构造与这里的居民特有滋味儿的生活,说句不玩儿虚的,这是一部可以勾魂儿的小说。勾什么魂儿,北京的魂儿——所有对北京有记忆尤生活有情怀有经历的人们内心深处的魂儿——文字间的味道如豆汁儿,貌似平常但内有张力,越是深入越发欲罢不能!这不单单是北京的魅力,我想更是作者对于北京生活的细腻感知与准确定位,如年三十儿点的炮捻儿,给读者带来的是品味过后的所收获的惊艳而这惊艳的始作俑者又恰恰是每个读者自己。特别说一下,这个时代定位特别好,让我想起很多往事,以后咱也拍个电视剧,不输刘恒刘一达老师。”
谬赞了。
担待不起。
打小是跟着这些老师的作品长起来的,比较真是不敢。
但京根儿对小说的评价真的准确,所有你们看着的好,其实都是合槽了你们的记忆深处的柔软——能够和读者共情,让你们想起来自己的事儿,这就行。
京味儿小说和别的小说不一样的就是,第一位的就是个味儿,味儿对了基本就都对了,第二才是人物和故事。让人看进去的是味儿,让人记住的是故事,多年以后还剩下的记忆就是人物——这才是好小说,好剧本的标准。
我奔着这个努力去。
得了,美一会儿得了——咱们接着说咱们的故事,正到了褃节儿的地方。
对了,上回有个名字打错了,因为手太顺打得太快,已经在今天的更新合集里更正了。
上回说到,天已经放了亮了,小刘和另外那个小警察藏在磨盘胡同的大柳树后头已经快要藏不住了,好在瞧着朱三儿慌手忙脚的蹬着那辆杂交凤头儿走了,真悬,差点暴露——这一晚上就白干了。
小刘别看也就二十三四岁,可是正经干了几年警察了,而且还是跟着鲁队学了几手三脚猫四门兜儿的功夫,也是真长能耐——这才几分钟,他就清楚的看明白了了张宝来的长相,门牌号还有进出这条胡同的最佳路线。
朱三儿前脚蹬着自行车走了,小刘立刻就安排一个长跑出身的小警察跟上朱三儿的自行车,自己则带着另一个警察直接奔了磨盘胡同这一片儿的管片儿派出所,怎么那么寸,年轻的小片儿警齐大年同志今天值夜班。
咱们先说大长腿的小警察。
小警察咬紧后槽牙跟着自行车一路向西就插过来了,他穿的是配警服的皮鞋,再会跑步那追自行车也累啊——小警察恨得牙根儿痒痒,可也没辙,充其量就是抱怨一句也就是了——
朱三儿特意骑得飞快,事儿已经办完了,现在他早就豁出去了——他拐弯就钻进了西四北二条。他轻车熟路的进了胖妮儿她们院儿,把自行车往墙上一靠咣咣砸玻璃——
“燕子,燕子!!”
胖妮儿睡眼惺忪的开开门儿,朱三儿一把就把她抱住了,趴在胖妮儿肥硕的肩膀上就哭了。
胖妮儿搂着朱三儿恨不得都要呼噜呼噜瓢儿吓不着的哄着了,俩人卿卿我我你侬我侬的回了屋,不远处藏在院门道理的长腿警察气坏了——
“嘿,熬一宿了这孙子还有精力干这事儿!?”
他气呼呼的钻进了旁边的西四包子铺——不过了,豁出去了,先来一屉包子要热乎的,不要豆浆了要鸡蛋汤,先补补再说吧!等到东西都上齐了刚拿起筷子来,他突然想到那个胖丫头还没刷牙呢,小警察看着眼前这口鸡蛋汤直反胃。他摔了筷子——
什么事儿啊这都是?!
与此同时,派出所里齐大年给哥儿俩也买了豆浆油条垫肚子,都差不多岁数差不多资历,互相一介绍就熟了——热乎乎的一碗豆浆进去了,小刘儿找着北了,这一宿又冷又饿跟了朱三儿半个北京城,都快扛不住了。
齐大年本来不是今天值夜班,这不是刚调进公安,不到一年就入了党的积极分子正积极表现呢么,时不常的就替老警察们一个夜班,三四十岁的老资格警察倒不是说不积极,可都拉家带口的,有人替班乐得回家做顿饭喝口小酒老婆孩子热炕头去。现在齐大年一礼拜能戳三天夜班。
多年以后他成了齐所儿,大概也有因为年轻时候表现好人缘好的缘故。
齐大年听完小刘说情况心里咯噔一下——根据小刘的描述,23号出来的这个人没别人——
这是宝来啊!
小刘后面说什么他都没太听进去,齐大年走神了,他瞬间就联想到牛根立前两天跟自己吞吞吐吐想说什么又没敢说前言不搭后语那事儿——这几个画面在齐大年的脑子里连起来了以后他真的有点儿慌了。
齐大年不由得怒从心头起——
这几个臭杂拌子,焦不离孟孟不离焦,都他妈不是好鸟儿。你说跟他们说过多少回,别惹事别惹事,原来是切点儿搞对象的男女青年的零钱,我是苦口婆心都不往心里去,这回出息大了,玩儿大了,敢干这么大事儿这不找死呢么?
现在面对着小刘,他齐大年能说什么啊?
都是兄弟单位同行同业的,别说鲁队面子大,没有鲁队职责所在也得全力配合抓捕。这几个人情况我们都熟悉什么什么的吧,对付呗,都是虚嗑儿——齐大年好容易把这俩大仙儿给送走了,同事们还都没上班,齐大年可就在这小小的平房里走上柳儿了,一不留神还趟了炉子一脚差点儿烫着自己。
怎么弄?
于公,不能泄露消息,到时候布下天罗地网必须得抓一瓷实的,这就是他的差事,在这一点上不能有任何的犹豫,脑袋上顶着国徽呢那是闹着玩儿的么?于私,这是光屁股一起玩儿起来的哥们儿弟兄,不是亲兄弟也差不了多少,就眼瞅着他们进去啃窝窝头去?关键这是重罪啊,三五年也是他!怎么弄你说——这叫一个糟心!
小刘从派出所出来还感慨呢,谁他妈是诸葛亮啊,我师父诸葛亮!这就叫邪不压正!小刘玩儿了个帅,摆了个师父的经典造型,大手一挥喊了一句——
收队!
——就俩人,那也得喊这句,气势必须得先出来!
鲁队一宿没睡,打了一晚上棋谱也没把老帅救出来——天光见了白,等着小刘他们收了队听完了情况汇报他才躺下,这回踏实了,可他怎么也睡不着,在那张木板儿单人床上烙饼。
他没想到这么顺利,看着道貌岸然的朱科长竟然真的要狗急跳墙提前出手赃物?这案子也太顺利了吧?自己干了二十多年刑警了,所长也干了好几年了,你要说查案子那他是谁也不服的——抓个线索理个思路都门儿清着呢,可是抓出来线索立时三刻的就破了案的事儿他真没遇见过,哪回不是艰苦卓绝九死一生,顺顺当当的这案子两天就结了?这可能吗?这里面不会有什么弯弯绕吧……
鲁队百思不得其解,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搂着胖乎乎的燕子温暖油腻的腰睡了一个囫囵觉,过了中午朱三儿才醒,睁开眼睛朱三儿觉得头疼欲裂,这一宿是他这辈子最难熬的一宿。胖丫头给朱三儿做了一碗热汤儿面,就是拿剩炸酱打底爆香加水做出来的汤面,这是北京人最常吃的一种平民食品,一般都是家里才会做这种东西上不得台面儿,因为真的是只有剩炸酱和剩的糟面条儿才有那个味道。现在的饭馆里管这个叫炝锅面,什么食材都是新的现做一碗热汤儿面,就不是那么个味儿了。胖丫头是真心疼朱三儿,还给里面窝了个鸡蛋。朱三儿端着这碗面眼泪又下来了。
“吃呗,哭什么啊?”
“我这儿堵得慌——”朱三儿拿拳头砸了砸他的胸口,他没跟她说这个事儿,怕孩子吓着,好在这个胖丫头脑子也不太好使所以也根本没意识到那回柳泉居他跟张宝来说的事儿和他现在愁云密布吃了蛆似的颓丧有什么关联。看着丫头单纯的眨着俩大眼睛温柔的看着他,朱三儿心里跟小刀剜着似的难受。多好的女人,比自己小一轮,才二十二岁,干幼师的,燕子是真的傻乎乎的死心塌地的喜欢他,为了跟他好跟家里都闹掰了,摔盘子砸碗的战斗就多少回,最后一生气从家里搬出来了,自己住在这片小平房里。他们家是机关大院的条件可好了,这房子是燕子姥姥活着的时候住的小房儿。
朱三儿想起这些事,觉得自己从脑袋到脚后跟的对不起燕子,除了胖点儿,人家没毛病。
“燕子,听我说啊,这地方太简陋了,你还是回家住吧。”
“不介,他们不同意我跟你好我就一直住这儿!”
“我没法跟你好了。”
“你要敢甩了我我就死给你看!我先一屁股坐死你然后熏煤气死了!”
“我跟你说正经的呢。”
“我也说正经的呢!我可是把什么都给你了,你要对不起我天打五雷轰碎了你,这可是你自己起的誓!”
“是,我现在……”朱三儿没忍住还是哭了,“哥们儿现在要应誓了!”
“三哥三哥您怎么意思啊,今儿到我这儿哭三起儿了,你有什么事儿你直说行不行?没有过不去的火焰山,你缺钱我这儿有——”
朱三儿摆摆手拦了她的话头儿。
“我犯事儿了,可能得进去——三五年都有可能,真的。”
“怎么回事啊?你干嘛了?”
燕子的眼泪立刻夺眶而出,她抱着朱三儿的脸使劲摇晃——朱三儿吸溜着鼻子大概其的跟她把事儿说了一遍,本来他就有点儿娘娘腔说话素常爱翘个兰花指伍的,这一梨花带雨就更娘们儿唧唧了。燕子都傻了,好家伙几天没见怎么惹出来这么大一事儿啊?在她二十二年的生活认知里这完全就是爪哇国的事儿,一个机关大院的孩子跟犯罪就挨不上边儿。这完全已经超过了她的想象力了。
朱三儿任凭她宣泄情绪,自己闷闷的抽了根儿烟,等她冷静了这才把烟屁股掐在了他的布鞋鞋底上。
“燕子你是个好孩子,跟你好这么一场我这辈子都不亏,我会一直记着你,真的!你别犯傻了,该回家回家,我不能耽误你!咱们缘分到这儿了。”
“不介哥,我不!我等着你,你蹲大牢多少年我都等着你!”
“扯淡,我出来你都老姑娘了,那时候我要单位没单位要钱没钱四十多岁一半大老头子了,等着了又怎么着?”
“哥,怎么就这样了呢,怎么就得这样了——”
“没辙,这他妈就是命!行了,不难受,听我说,要是警察找你,你就说你什么都不知道,你就说我是一骗子骗了你的感情骗了你的身子,他的事儿你什么都不知道!明白吗?本来你也不知道咱也不算跟警察说瞎话。”
燕子抽抽搭搭的一直哭,她点点头,大滴大滴的眼泪都落在了睡衣的胸前,她的睡衣上印着的是最新在电视上播的已经红遍了全中国的日本电视剧《恐龙特急克塞号》里面那个克塞,克塞摆着那个经典的动作,右臂朝上指着天,正好是指着燕子的下巴,而他微微扬起来的脸上正好挂着燕子的泪水。
朱三儿掏出手绢给燕子擦了擦眼泪。
“甭哭了,事儿逼到这儿了,没辙了。咱们就得面对,是不是?”
“哥,要不咱俩跑吧,天涯海角跑哪儿我都跟着你?”
“往哪儿跑啊,跑了再逮着那就不是三五年的事儿了。咱们不跑,犯错咱认,蹲几年大圈回来还是三哥!哥明天送你个礼物——我那折子里还有点儿钱,明天我汇给你——”
“我不要你钱,我就要你——”
“这两天我就不上你这儿来了,我也不回家了。这笔钱你分两半,一半儿给你就当哥给你送个嫁妆,那一半儿你等我进去了给我妈送去。那都是我这几年攒的,干净钱。”
燕子已经哭得喘不上气来了,肥大的下巴一抽一抽的。克塞感觉马上就要飞出去打怪兽了——朱三儿摸摸她的脑瓜顶,突然站起身决绝的走了。
身后燕子撕心裂肺的一声嚎叫光着俩脚丫子就追出来了——那哪儿追得上啊,朱三儿骑着自行车就跑了。等燕子追出院儿的时候他已经拐出了胡同了。朱三儿都没敢回头,他的眼泪也顺着风都吹进了头发里。
燕子坐在门口的懒墩上哭了整整一个下午。
下了夜班齐大年回了家,躺在自己的床上眼睛都没合上。哪儿睡得着啊,思来想去没有什么万全的办法,他总不能通知他们几个坏尜尜儿赶紧跑吧,那叫警察干的事儿吗?抓是肯定要抓的,他能做的就是尽量别让这事儿太难看了。他扑棱一下起来了,叫着四奶奶给他煮挂面吃。
四奶奶疼孙子,挂面里还给点了不少香油,齐大年拿筷子头儿戳着香油往嘴里嗦的时候他想好了一个办法——得把张大妈还有牛根立他妈任大宝他妈都给支出去,最好是能出去玩儿个两三天,等他们回来该出的事儿已经出了,不管代表派出所还是代表私人慢慢再跟几个大妈把事儿说了。要不然就张大妈那身体牛大妈许丽娟他们那脾气,保不齐得撅一个!小的舍了,先顾着老的吧。
想好了这个主意,他准备直接坑四奶奶了。
“奶奶!奶奶你来!”
四奶奶颠哒着小脚儿就跑进齐大年这屋来了——
“香不香,小磨香油,别人我都不给他们吃!”
“我奶奶最疼我了!”
“那可不是,我大孙子这么出息,我能不疼么?赶明你再给我弄个孙子媳妇回来我就更高兴了!”
“您高兴的不是孙子媳妇,您等的是重孙子!”
“活着能见四辈人,那敢情造化了。”
“那您可得硬硬朗朗的,我这儿早着呢!”
“不像话,前几天你爸不说给你介绍了个老师吗?他们学校老师叫什么何老师啊——见了没有?”
“见了,没戏。”
“你没瞧上她?我看了一眼照片,脸大!跟朝鲜人似的!我就说我孙子不定看上她!”
“您得了吧,人家没看上我!”
“混了蛋了!她还看不上你?我孙子——”
“你孙子怎么了,你孙子穷啊,人家说了,咱俩吃老莫去啊?我说那可不行吃不起,后来人姑娘又说了,要不咱们吃烤鸭去?我说你就甭想了,撑死了馄饨侯儿还不能去多了,姑娘说拜拜吧您那,就走了。”
“你傻啊,你倒追上去啊,拦住了!”
“拦了,我说你别生气啊!”
“对,你小子那话是噎人,得好好哄哄——”
“对对对,哄了,我说你别生气,我错啦,要不咱们看电影去吧,两毛钱就看了,咱一下午看三场电影我都请得起,咱一看电影啊——”
“看电影怎么着?”
“他不就不饿了吗?”
“我揍你个坏种!你这么说话一百个姑娘得跑九十九个!”
“那不还有一个呢么?一个就够了!”
“一个也让你气死啦!你有那么穷吗你?啊?你就是抠门儿!你气死我了!”
“我怎么不穷啊,一个月我才几十块钱工资啊?”
“你爸爸有钱啊,找他要啊!他有津贴!”
“我这么大个子老爷们儿天天跟爸爸手朝上要钱,不像话!所以奶奶你别着急别上火,硬硬朗朗的,早晚能碰见一个傻乎乎的姑娘,吃馄饨侯儿就跟我回来结婚那种——”
“呸呸呸!你就气我一门儿灵!等着——”
四奶奶拐哒拐哒的出去了,齐大年使劲憋着乐,一根儿挂面从鼻子眼里蹿出来了——齐大年赶紧扥手纸擤鼻涕,老太太又回来了,手里攥着个脏兮兮的手绢,她盘腿坐在齐大年对面的椅子上,一层一层的把手绢打开。齐大年假装没看见,若无其事尽量保持平静。
四奶奶递过来一叠大团结和拿皮筋捆着的一叠全国粮票。
“拿着,该请姑娘吃饭请吃饭,该带人家逛公园就逛公园,买个小礼物弄点儿水果糖伍的——”
“我哪儿能要您钱啊奶奶!”
“滚!奶奶攒钱不都是给你的吗?这都是我每天倒腾那点儿硬纸壳贝儿挣得,粮票是我从咱家伙食里抠出来的——你爸爸还老说我捡破烂丢人,丢什么人,这不就用上了吗?吃不穷花不穷算计不到就受穷!”
“我奶奶能耐大了!”
“少废话,五一给我带回来瞅瞅!听见没有?”
“保证完成任务!”
“省着点儿花!”
“哎!”
省着点儿花?两百多块钱直接扔在了蒋所长桌上。蒋所长抬眼看看他。这可是一笔巨款,83年,能一下拿出两百块钱的人可是不多,那是一般职工好几个月的工资,也是一大家人一两个月的嚼谷儿,要是碰见能操持家的主儿,能吃一个冬天。
“嘛啊?贿赂我?让我提拔你当副所长?那老马干嘛去啊?我都推荐他等我退休以后当所长了,上面也批了。”
“我贿赂您您敢收吗?”
“不敢,我是党员!别吓唬我!”
“后天在什刹海银锭桥那个抓捕行动我跟您汇报了,可是这里面儿有个事儿我没跟您说——”
“捞人可不行啊,犯错误的事儿我不干,你也不能干!我还半年退休你别给我惹事!”
“不是不是不是,老头儿您这都什么脾气听我说完了。”
蒋所长笑了,他就喜欢这孩子,老跟他逗贫。
“说!”
“那您别插嘴了啊,我本来就紧张,我是说啊,抓的那几个可能都是我们胡同的孩子,从小一起长起来的。其中一个还是居委会张大妈的儿子。”
“谁啊,宝来啊?”
“可不吗?”
“这小子怎么不学好干这个?!”
“现在掰扯这个来不及了,干了咱就得抓,该定罪定罪该改造改造,咱们干的就是这大义灭亲生冷不忌的职业——”
“好话到你嘴里都不好听——你就吐不出个象牙来!你想干嘛吧简明扼要,我这儿刚打了胰岛素我着急吃饭!!”
“我是想您出个面,假装代表咱们派出所说给他们批了这么点儿钱,安排张大妈他们几个去趟云蒙山龙庆峡伍的,越远越好能住个两三天招待所那种,我怕这几个家大人扛不住!”
“听懂了!好孩子,有情有义这事儿办的好!你放心吧我一会儿就去找张大妈编这瞎话去,我有朋友在旅游口儿我让她找个中巴配个导游再安排招待所都办了,咱们圆谎就得都是那么回事不能给演砸了,干脆就真弄这么个小团儿就完了,我安排我那朋友办,这朋友肯定靠得住。”
“女的吧!”
“还真是——我抽你!我什么岁数了我还有女朋友。”
“女的朋友!我歪还是您歪!”
“说完了没有我得吃饭!一会儿死这儿了!今儿柳师傅给做包子吃!”
“最后一句最后一句!!您一定得说是为了表彰他们配合群众治保工作什么的,千万编圆了——”
“放心吧,六十了我还干不了这事儿,赶紧跟我走,包子没了一会儿就!那老马见着包子比爸爸还亲呢——一会儿咱一块吃再对对细节——”
“您不找朋友办了吗就还对什么!”
“我他妈说那抓捕行动得对对细节,想什么呢你!”
爷儿俩嘻嘻哈哈的出去了,齐大年心里总算是好受了点儿。
20
一个中年男人找到一点快乐真的很不容易,创作的快乐已经很多年没有体验过了,这次又来了,快乐,特别的快乐,没钱赚都快乐。小说写得真好,就自己说了怎么着吧,真好。
完全不用构思开开电脑就有顺着手就往外流,没有结构,要他妈什么结构,什么叫结构那都是蒙小崽儿的,哥已经可以没有结构了,爱怎怎了随意所欲那种。武林高手似的已经无招胜有招了。
顺着手写根本就不用想!
这才叫创作呢。
所有人物我都熟悉,所有人怎么说话怎么干都不用琢磨经常顺着手就写出一新情节来。写完了关了电脑什么都不记得,都靠一瞬间的激情,等到录有声小说自己要朗诵这一段的时候直拍大腿,卧槽,我还能写出这么牛逼的句子呢?
对了,这几天断更了是因为我把前面写的录成了有声小说,我自己朗诵的,还邀请了很多演员来一起演绎。在喜马拉雅搜索小说名字就找着了,听听,真的,京味儿的东西还是得念出来才有感觉。光看没有那个语境。我以我做了二十年编剧和十几年导演的职业标准跟您这么说吧,在有限的制作条件下,这是一个非常精良的有声小说朗诵。值得听。
有人问我,你这就是为了电视剧写的吧?——拍什么电视剧,这就不是给电视剧预备的,这他妈叫文学!改电视剧得重写别人还写不了非得我自己写,我也不给他们写啊,憋死他们。
我痛快了,反正我是痛快了——真的,写,录音,后期,完全是一个完整的创作过程——治疗抑郁症,满足了我所有的创作欲。
编剧的创作我满足了——自由写了,没人提意见了,没有小孩儿说你写的这个我们年轻人不喜欢了,爱他妈喜欢不喜欢玩儿蛋去!
撒他妈什么糖?
虐他妈什么狗?
第七集亲嘴?
玩儿去,老子就不亲。
老子不舔你们年轻人了。
写完这本哥写一悬疑的吓死你们夜里都睡不着觉,就叫一双绣花鞋,不是,一双破布鞋——哼!
让你们小孩教我写作,我写的时候你爸爸还不认识你妈呢!
让爱豆玩儿去吧,哥文学了!
导演创作也满足了——有声小说,那小节奏卡的,那表演尺度收拾的,那小音乐点儿掐的……
比优德福了我跟你说!
爱谁谁!我就这德行!
写完了就一四世同堂,写不完就一正红旗下。
一不留神就一贫嘴张大民的幸福生活!
我先写去吧还是,想这个都没用!
我就是鼓励鼓励自己,那什么,没事儿了。
这集是断更去弄有声小说了,上面的废话是我找语感的,不会出现在有声小说里。感觉都接上了,咱开始说故事。
不过这段内容的录音嘉宾可能有惊喜。
派出所为了表彰居委会的工作人员和参与治保积极的大妈组织大家伙儿去十渡玩儿——明天出发,大后天回来,外面住两天大宾馆!
这是年的春末夏初,在这一年,杀伐决断古道热肠的张老太太在现在还只是杀伐决断张大妈——她听到派出所马副所长来通知这个事儿的时候激动地落了泪。
那个年代走过来的人对组织上对自己工作的认可和鼓励是非常看重的,现在组织上还拿出钱来带他们出去玩儿去,管吃管住,外带一人发了一塑料袋里面有矿泉水维生素面包和基本从来没舍得吃过的火腿肠说是出发那天早上车上吃——
这荣誉还小吗?
治保积极分子牛大妈——就是牛根立的妈——还有任大宝他妈许丽娟,加上居委会张老太太本人——三位常年战斗在磨盘胡同治安工作一线的同志欢天喜地的盼望着后天赶紧到来!三个大妈翻箱倒柜的找自己最好看的衣服,牛大妈还从箱子底翻出来一件儿自己少女时期的布拉吉,被张大妈和许丽娟一顿嘲笑。别说这是她二十岁时候穿的衣裳现在是不是还塞的进去,塞得进去是不是敢往马路上走——
现在是刚开春儿。
许丽娟笑得都上不来气了——“你要是真穿这个去十渡,得让人当了黑风怪!”
“什么黑风怪,那就是老妖精!”
牛大妈有点儿挂不住了——
“甭笑话我!咱们是豁牙子吃肥肉,肥也别说肥!昨晚吧晌儿,你干嘛来着?你自己说?”
许丽娟毫不在意,她对任何老娘们儿嚼舌头根子都不怕,用她的话说她没掌儿,随便——
“……我怎么了?一不偷人二不养汉规规矩矩清清白白走到哪儿贞节牌坊就戳到哪儿的贞洁烈女,我就不怕人嚼舌头根子,编,使劲编——编个花红柳绿的我们……”
“赛璐珞的发卡(QIA三声),大红的!对不对?”
许丽娟瞬间就收了笑容,脸上的褶子此时都皱在了一块儿,像个刚上屉的包子。她脸都红了,推了牛大妈一把。
“我,你别什么都往外说啊我告诉你!撕你的嘴!……”
“哎呦,敢干不让人说啊?拿着一个红发卡对着他们家堂屋镜子这顿美,左边扭扭右扭扭看完腰看屁股,我问你,你还找的着你那腰吗?”
许丽娟正在包饺子,俩手都是面,她从小厨房里绕出来就要往牛大妈脸上抹,张大妈赶紧拦着——
“得了得了,美美还不行了,我们就是美!刚四十,我们美美怎么了!”
“就是!嚼舌头根子——”
“老姐姐——那灰列宁装是您开大会时候穿的吧?上回穿还搞运动呢吧?”
张大妈那脸也刷拉一下就红了——“你昨晚吧晌儿是不是蔫么悄动儿的上我们院儿来了?”
牛大妈憋不住了,乐了——那傻了吧唧的憨劲儿又回来了。
“嘿嘿——可不嘛,我本来想找你们俩凑个手儿拱猪(一种那个年代流行的扑克牌游戏),顺便商量商量出去玩儿的事儿,结果让我瞧一真着!我掉脸儿就回去了,怕吓着你们俩老妖精哈哈哈哈——”
张大妈狠狠地掐了牛大妈一把。
三个女人鸡一嘴鸭一嘴的在院子里说笑,最后决定中午不让牛大妈回去了,都在许丽娟这儿吃饺子喝二两。牛大妈才不好意思白吃人家的呢,笑着要从家拿两根新鲜的猪大肠来亲手炒了个溜肥肠下酒,张大妈说要叫宝来起床去打酒再买块猪头肉——不过了!!
咣当一声张大妈身后的家门儿被撞开了,劲儿太大门撞在后面的小厨房的门上,玻璃差点儿震碎了。
张宝来睡眼惺忪的打着哈欠站在门口,头发乱糟糟的,眼睛里都是吃么糊——显然他是被吵醒的。
张大妈知道是他们把宝来吵醒了,可她是不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服软儿认错的,从年轻到这晚儿她什么时候认过错啊?错了也没错!她先声夺人——
“怎么睡到这晚儿啊,这都十点半了,我以为你都上班去了呢!”
张宝来本来一肚子邪火儿,让张大妈直接兜头一盆凉水,只剩下怀里抱着冰的份儿了。他直接把怒气冲冲改成含情脉脉了——
“嘛呢?这么高兴——”
“派出所安排我们居委会和治保积极分子去十渡玩儿去!”
张宝来嘴角往下撇了撇,这点儿事儿就至于高兴成这样?可是嘴上他不能这么说,容易挨鞋底子——
“好事儿啊,派出所出血了这回,去几个人啊?”
“还几个人?就我们仨还不够给组织添麻烦的!还有马所带夫人陪同!”
“得嘞,他们管找车吗?不行我找俩朋友……”
“旅行团小巴去,住大宾馆!明天后天你自己弄饭吃吧,一会儿让大宝子他妈也给你预备点儿饺子明天你自己对付吧!”
“得嘞,您甭替我操心,我上哪儿还找不着一口食儿——得了您几位聊着,我漱口去!”
“回来!”
张宝来被老娘这嗓子吓得脑门子冒出了一层冷汗——
“你最近怎么意思?”
“……我怎么了?”
“魂不守舍!你看着我——”
“吗啊?”
“你看你看,你这眼神儿老躲着人,你是尿炕了还是还怎么着?”
“我躲什么啊——您没带着红箍儿的时候别老拿人民群众当坏人——”
“别跟我贫,你有事。”
“我没事……我能有什么事儿啊?!”
“不对,你这几天一宿一宿不睡,甭看你不敢开灯我长着耳朵呢,说说,怎么个意思?”
“我真没事我的妈,您有那功夫要不再巡逻一圈儿去,人家派出所请您出去玩,给您这么大荣誉更得尽职尽责了是不是——快去吧,坏人都出来了!”
“我看你就是坏人,你那眼神里有事。”
“得得得,我坦白交代——”
“说!”
“睡不着觉——我犯错误了。”
“……怎么,事儿大不大!”
“大,特别大。”
牛大妈和许丽娟本来有说有笑,有一搭无一搭的看着这娘儿俩逗咳嗽,这会儿都安静下来了,许丽娟拿手巾擦擦手从小厨房里出来了,站在张大妈身后,防止一会儿怹听见了什么塌天的大事往后栽倒,无多有少的得扶着点儿——
“……你说。照实了说!”
“我偷东西了!”
张大妈表面镇定,大风大浪都闯过来了她早就练出来出多大事儿都不慌的脾气,但也仅仅只是看上去不慌,其实,她腿肚子都软了。
“前天晚上我偷偷进了故宫了,从东华门进去的,西华门出来的——”
“混蛋,大晚上你上那儿干嘛去啊!”
“不对啊,那地方夜里不锁门哪?!不是都有那比大腿根子还粗的顶门杠呢么?”“可说呢,我上回……”
“你接着说!”
张大妈扶着水管子,身不动膀不摇,许丽娟下意识的搀着她胳膊弯儿一下,被张大妈郑重其事的扒拉开了——
“那什么,我就拐弯去了一趟皇上说事儿那大殿——
“乾清宫吧叫——”牛大妈傻了吧唧热心的搭碴儿,许丽娟掐了她屁股蛋子下面一下,牛大妈疼得直哆嗦,但愣没敢喊出声来,直吭哧。
张宝来接着说:“进了乾清宫,黑不拉几的我也什么都看不见,摸着黑儿就上了皇上宝座了,往那儿一坐嘿感觉还真好。我看这龙书案上摆着一个晶莹剔透的玉酒杯,我拿起来一看,嘿要不怎么说是皇上家东西呢真精致,敢情是整块玉抠的,我拿起旁边的酒壶往里面倒了一杯酒,好家伙您猜怎么着,这九龙杯倒上酒以后透着那水影儿能看见九条龙在酒杯中是上下翻腾……”
“然后你就把九龙杯揣怀里带出来了这才引出来一场风波大祸,对吧!?——”许丽娟实在憋不住了,哈哈大笑。
张大妈本来听的眼睛里都转了泪花,这时候看着许丽娟直想踹她,许丽娟拆穿了宝葫芦的秘密——
“您听他胡说八道呢老姐姐,他说这事儿后面还有黄三泰黄天霸欧阳天佐四小弟兄呢——”
“什么乱七八糟的!”
“这段儿叫杨香武三盗九龙杯,你上这儿蒙事儿来啦?跟胖鱼住对门这么多年,弄两张戏票还费劲吗?他这儿跟您说书呢!”
张宝来挤出来一丝笑容,假装憨傻的乐了,张大妈左右看看没找着笤帚疙瘩,直接脱了鞋照着张宝来脑袋劈头盖脸就揍,张宝来故意的杀猪了似的嚎叫着满院子跑,大家伙儿都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张大妈这才把这颗心掉回到了肚子里。
张宝来告了饶,张大妈气喘吁吁的洗了手帮着许丽娟包饺子去了,院子里就剩了张宝来自己,他乐呵着端着盆子守着自来水管子刷牙。
他把水管子开到最大,直接拿凉水给自己洗了个头。
突然他的手停住了,张宝来听着小厨房里三个大妈欢声笑语的笑闹声,他突然觉得脑瓜皮都炸了——冰凉的自来水哗哗的砸在了他的脑袋上。
不对——
不对不对不对!
出事儿了——
出大事儿了!
派出所是国家的派出所,经费是国家的经费,从哪儿来的这么一笔钱请一帮街道老太太去什么十渡玩儿呢?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再说了,居委会老太太多了,都参加治保工作,戴着红箍一个一个的都意气风发着呢,借壁儿(音,笔儿)刘大爷!刘大爷还是治保会副主任呢,怎么他就不去十渡呢?!奖励治保工作积极分子还厚此薄彼?好容易出去玩儿一趟就去仨人?——
怎么那么寸呢?怎么那么巧呢?怎么那么应时当令呢?
牛根立的妈,任大宝的妈,我妈!
不对,出大事了!
他们丫要准备抓捕我们了,准备收网了,准备捏了!
这案子犯了!——
齐大年!!
肯定是丫齐大年攒的局!没跑儿了,准的!穿橄榄绿的就认识这么一个货啊——他接到任务要捏我们,怕仨人的妈受不了扛不住所以安排了这么一次所谓的“奖励”,那钱要不是丫骗四奶奶的我他妈张字儿倒着写!
不行,不能坐以待毙,张宝来胡乱的洗了把脸就奔了胡同口小卖部打公用电话去了,四个人排队他排第五个,举着电话的王梦瑶斜靠在小卖部的窗口上,胳膊自然地压着放电话的小木头台儿,她穿着一条红裙子,裙子下面白嫩嫩的小腿在那儿晃晃悠悠的,裙子恰到好处的熨帖的显出她凹凸有致的身形,包的瓷实,感觉她要是一哈腰胸前那块料子就要裂开了。
那是一条化纤的裙子,显体型,可是有静电,经典让裙子严丝合缝的紧紧的贴着她白嫩嫩的身子,该瞧见的都瞧见了——看得人脑瓜皮发麻——
张宝来咽了口唾沫,拿了一根烟点上,他焦躁不安的抽了几口,一点儿烟味儿都没有!
王梦瑶满脸跑眉毛的还聊呢。顺着她呼吸的节奏,她的胸好像随时都要从红裙子里跳出来似的——张宝来不禁把眼睛甩在了大槐树上,看大喜鹊给几只小崽儿喂食。可是王梦瑶暖款温柔的声音还是拌着她身上那股子蛤喇油(音,葛力油,也可以读嘎啦油儿,二选一)的味儿一股脑的扑上来,该进耳朵的进耳朵,该进鼻子的进鼻子。张宝来耸耸鼻子,都是蛤蜊油儿,怎么抹她身上就那么恰如其分的是味儿呢?!
“没有——人家可没想你,想你干嘛啊?你都不想我……想我我怎么不知道啊?没看见——没看见就不算!不去,有什么新电影啊老看什么啊看,说的跟自己多懂电影儿似的,你丫看明白了吗我都怀疑——你不就是想趁着黑摸我手吗?费那劲干嘛啊,直接摸有本事!我说的,怎么着,你敢摸吗?……切还牛逼呢,腿都哆嗦了吧隔着电话我都瞧见了,别的地方不敢说什刹海这片儿我吹个口哨能来十几个哥哥你都出不去磨盘胡同你信嘛?……那试试呗……你敢我就敢啊——”
烦透了!
张宝来忍着,他不想招惹王梦瑶,王梦瑶简直就是年轻了四十岁的四奶奶,倒退几十年到了解放前她要能傍上四奶奶,就冲这个风骚这个漂亮这个性感——那时候还没有这个词儿——准是他妈的胭脂胡同的头牌。
可是他真的着急啊,争分夺秒啊,出事儿了——
张宝来掐了第三根烟的时候他真的不打算再忍了,他趿拉(音,塌啦)着拖鞋踢里踏拉的就过去一把按在了电话主机那个弹簧的“舌头儿”上。
电话断了。
“哎来子你干嘛啊人家说话呢?”
“有事儿!”
“我他妈没说完呢!”
“急事儿!”
“你这人……”
张宝来不管那套,大屁股往前一挤就把王梦瑶挤在了旁边,任由王梦瑶在旁边破口大骂——
“我他妈没说完呢,你找死呢你?!张宝来我不跟你较劲啊你丫小孩儿,你把你哥叫出来咱们没完!”
“滚蛋!”
王梦瑶被张宝来的气势吓住了,看着他涨红的一张脸已经血灌瞳仁,她不敢再说什么了,本来想要“摇人儿”,历数一下什刹海周边跟她有那么一点暧昧的大哥们,现在也都不敢说话了。张宝来给肉联厂拨通了电话,等了得有十分钟牛根立才气喘吁吁地接电话。
“谁啊火急火燎的干活儿呢我……”
“宝来!现在我说话,你别说话,听着,那事儿你别去了!”
“怎么意思?”
“我怎么说你就怎么听着,别说话。”张宝来瞥了一眼王梦瑶,王梦瑶还等着呢,张宝来鼓起勇气冲她嚷嚷了她一句——
“嘛呢?等着我钻被窝呢?”
“我操你敢跟我这么说话,你丫不想混了?”
“滚蛋!”
“行小崽儿你等着!明天我找人来灭你丫的!”
“明天你找不着我了!!都看什么呢——今儿这电话我包了!”
排队的几个人看王梦瑶都没敢炸刺,都悻悻的走了。看着张宝来红头涨脸的,谁也懒得跟孩子找麻烦。这孩子平常不这样啊,反常,要地震?
“喂,喂——怎么意思说话嘿!”牛根立在电话那头儿已经急了。
“来了——我跟你说,可能要出事儿,从现在开始这事儿跟你还有大宝子没关系了,你跟他也知会一声儿,你们俩就当什么都不知道,万一有警察找你你就说你跟我也就是喝喝酒玩玩儿扑克,没那么瓷!听见没有。”
“警察……”
“让你闭嘴别说话!回头传达室给你弄保卫科去!你就听我说,这事儿躲不过去了可能……”张宝来突然悲从中来,虽然说是极力的控制着声音可还是哭出了声来,“兄弟,大宝子岁数小指望不上,这事儿我得拜托到你这儿……”
张宝来真哭了。
“到底怎么回事啊?不说明儿晚上办事么?我这儿还等你信儿呢!”
“你甭掺和了,听我的吧,要是成了少不了你那份,要是出了事儿我一个人担着!”
“宝来,这事儿咱们一块办的,这会儿怎么能……”
“你有媳妇儿有老娘,从小到大就属你老实,你没惹过事儿,犯不着跟着我一块儿折了!你就听我的吧!”
张宝来故意把话说的密不透风,不让牛根立插嘴,可是他的眼泪已经扑簌簌的落下来了。小窗口里的大爷看着他,递过来一卷粉红色的手纸。张宝来赶紧扭过头去。
“根立,哥哥,这回哥们儿要真现了你把自己摘干净了,一定的,这不是仗义不仗义的事儿,可就一个事儿,从打现在到我出来……我们老太太就是你老太太,成不成!”
电话那边的牛根立也岔了音儿了。他只是顾虑着传达室的老头儿,有眼泪都愣往里面甩——
“……我知道怎么办!”
“老太太五十大几了,你给我看好了,我哥不在家的时候换煤气罐儿买煤冬储大白菜都归你了,截长补短的你要错得开张儿……给俩零花钱!我都记着!”
“兄弟!”
“就这么着吧,记着我的话,你什么都不知道,咱俩也没那么瓷,大宝子那边必须千叮咛万嘱咐,丫嫩,别回头大年儿他们一打二吓唬的拍个桌子就秃噜了。给我扛住了!……事儿是我惹得,我不连累你们,几年以后哥们儿出来,你想着给我从你们肉联厂弄挂大肠子给我做碗炒肝儿吃!”
牛根立尽力的憋着眼泪,肩膀都颤悠了,他面前的传达室大爷推推破花镜警惕的看着他——牛根立用尽最后的力气——
“我知道了,你踏踏实实的!兄弟欠你丫一道,以后还!”
“扯淡!我欠你的!根立哥,打今儿个起,你也是我亲哥!”
牛根立含着眼泪笑了。
“……是啊?那他妈我造化了!”
俩人都极尽所能的控制着情绪,谁都知道,这个电话可能就是生离死别。
张宝来耀武扬威的挂了电话。他长出一口气,仿佛这个世界已经和他没有什么关系了。他决定了,自己惹的事自己担着,自己捅得篓子自己扛着!一个是光屁股长大的哥们儿,一个是毛儿都没长齐的屁孩子,他张宝来不能让人家吃挂落儿(音LAO烙儿)!
你们丫这帮王八蛋不是都管我叫点心吗?不是说我张宝来借着我哥张建国狐假虎威吗,不说我干什么什么不成么?……
我今天给你们豪横一回瞧瞧!
这事儿,哥自己盯着!
张宝来转身就走,要有一件皮大氅这动作简直就是杨子荣,刚走了没两步儿,身背后一声沉闷的声音喊了一句——
“站那儿!”
张宝来觉着一股凉气从头到脚过了电似的转了一圈儿——
“嘛呢宝来,你怎么魂不守舍的?”
“啊?!”
“啊蛤蟆!打了电话不给钱?”
“邹大爷……您再吓着我!”
“要不你不长记性啊,打完电话转身就走,我这也是买卖儿,我也得给人家交电话费啊!街里街坊的我好意思找你妈要去么?”
“得,以后我妈那边您多照应着就得了——”
“回来!扳不倒儿骑兔子,给一毛钱行吗?”
“我没打多少功夫啊!”
“废话,王梦瑶那个八毛没给,你还吓跑了那仨人,一个算一毛基础费,算上你一共一毛二,这么着你再给我一块钱就算了了!”
张宝来把兜儿都翻干净了,就三毛。
“得了,剩下的我跟你妈要去!”
“您别介!”
张宝来狠狠心,把腕子上的全钢手表摘下来了,那是他爸爸留下来的,哥儿俩就这么一件儿老爷子的念想。此时全钢手表扔在了公用电话旁边。里面的大爷慌了——
“哎宝来,逗着玩儿呢,你这叫什么啊都街里街坊的!”
“您拿着吧,我用不着了。”
大爷都快乐出声来了——“不合适不合适!”
“那成,您给我十块钱,成么?这表归您!
大爷琢磨了一会儿就同意了,摸摸索索的给他排出了十块钱有零有整的票子和钢镚儿。
“那什么,可能差个几毛几分的,我算欠——”
“就,这,个!哪天您瞧见我哥,您卖丫二十!”
“得嘞!”
十块钱买这么一块全钢表,嘎登嘎登的响,值了!面儿上还得客气客气的假装关心。
“你怎么意思,你要去阿尔巴尼亚是怎么的,宝来——有事儿啊?!”
张宝来把脑袋从那个小窗口伸进了小卖部,邹大爷吓得脚脖子都酸了一下。
“吗啊?”
“小钢表十块钱,你占了便宜,我吃了亏。您可是我大爷!”
“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的事儿,我也没要买要不你拿走!”
“第一,见着我哥卖丫二十,把表给他,我让您赚这钱是为什么呢?这就是第二,第二,今天我没在您这儿打过电话!您要是满嘴跑火车瞎说八道,估计三五年没有安生日子过我还不是吓唬您!”
张宝来闷闷的抹头就走——邹大爷惊魂未定的摩挲(音,妈萨,萨读轻声,也可以读妈则,则读轻声,二选一即可)着那块小钢表,真好看,他狠狠地冲着张宝来的背影儿骂了一句——
“真是不远儿是不远儿!不是亲生的就是不亲!张大妈是他妈的白疼你了!老张这么点儿念想十块钱就出手了,怎么这么油盐不进啊!”
胡同口儿,一阵风迎面吹来,噎的他直咳嗽。张宝来抹了一把眼泪直奔了胡同口的大酒缸。他素常不喝酒,这会儿他要了半斤酒一斤牛肉,一做步儿都给开了。
爱谁谁吧。
先痛快了再说!
挺好的一块小钢表没了,拉倒吧——爸爸已经死了,先顾着活的吧。我这样的人戴什么表。
张宝来的酒量不大,哥儿几个一块儿喝点儿散啤还凑合对付一阵子,喝白酒纯粹是起哄架秧子。酒入愁肠愁更愁,张宝来这一撒着狠儿的喝,没一个钟头就喝的拾不起个儿来了。
夜已经深了,胡同里没人了,张宝来扶着墙往家蹭,院墙外面的砂浆墙皮被他重重的按着扑啦啦的掉下来。
找到家,这是他最后的坚强!
他实在走不动了,天旋地转。他抱着一个电线杆子干呕了一气,什么都没吐出来。他索性靠在电线杆子上往下出溜,坐下——今晚大晴天儿,满天都是星星。
刚过了十八岁的生日高中毕业没上大学的待业青年,他不想像他们一样进个厂或者去商场宾馆当服务员端盘子叠被子,那种上满一个月班给一个月钱的工作他都觉得没劲,没劲透了。三哥说的多好啊,怎么说的来着?那就是干一天就是干一辈子?不对,没这么大白话儿,当时听着特别的有个哲理,就跟抄在日记本上的名人名言好句子似的,对,想起来了——
那不是活了一辈子,那是一天重复了一辈子!
三哥说了,这是改变命运的机会,丫说的还真准,可不是改变命运了吗,进大牢了,这可真是改变了命运!没有个三五年都甭想出来。
算了,去他的吧!三年大牢小爷出来才二十一,什么都来得及,咱们重打补丁另开张!就这么着!一个人扛着,这才牛逼!等到了七老八十坐在炉子边儿上烤豆包儿吃得时候跟我孙子都能吹牛逼,你爷爷我当年犯了事儿没连累兄弟一个人办了——对了,那时候还生炉子吗?
还有个事儿,这事儿要不要跟朱三儿说一声啊,人家三哥给了我这么好的机会,现在要出事儿不得告诉他一声么?不能!绝不能!幸亏我成熟冷静遇事不慌,差点儿犯错误,告诉了他万一他跟下家儿一说取消了这回买卖呢,是,大牢不用进了,可是不又是一切都回到原点了么?那不又是得像三哥说的碌碌无为一辈子么?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么不是得?
再说了,派出所叫着三个妈出去玩儿也不一定就是要捏我啊,他们怎么可能知道这事儿里面有我呢?这事儿照说是严丝合缝啊,怎么查?查工厂保卫处,朱三儿一定说这事儿跟他没关系,他一个副科长谁能怀疑他啊,然后呢,线索就断了啊,怎么也不能找到小爷这儿来啊!朱三儿是我三哥了,这事儿连玉皇大帝都不知道啊——也许就是多想了呢!
根本就没事,明天该交易交易,该拿钱回来拿钱回来,十好几万,这辈子也没见过十好几万!朱三儿要二成,哪儿那么不局气,办法都是人想的,跟他四成,我牛根立大宝子一人二成!这够多么样儿的仗义!就这么地!
想到了这儿,张宝来快活了起来,他脚步蹒跚的推开了自家的院门,院子里黑黢黢的,只有自己家的灯亮着。那淡黄色的温暖光晕从窗户里洒出来,透过晴纶纱帘儿被打散成了氤氲。张大妈坐在窗前守着那点儿亮在赶那条毛裤。她认真的佝偻着脖子,手里的棒针儿上下翻飞。
张宝来看着妈的影子,真哭了。他拧开了水龙头又冲了一气脑袋,泪水混着自来水都流进了下水道。屋里的张大妈听见了,孩子们不回来她睡不踏实。
“谁啊,是宝来吗?”
“是我,妈——”
“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先上这屋来。”
张宝来开门进了张大妈的屋,张大妈满脸堆笑的拎起毛裤,但她瞬间闻见了酒味儿。
“哪儿灌猫尿去了?!跟谁啊?”
“就门口,几个朋友!”
“瞎说,根立早就回家了,我刚才瞅见他还问你呢!”
“我就不能有几个别的朋友?”张宝来故意嬉皮笑脸。
“喝酒自是喝酒,没了命似的灌,你闻闻这味儿,没有四两打不住!”
“人张秉贵是一抓准,您是一闻准。”
“贫吧你,一点正经没有,试试毛裤!”
“刚几月啊就毛裤!”
“给你弄完还有你哥的呢,他那边冷,不得有两条换着?你以为当妈的容易吗?”
“我回去试!”
“脱吧,当着妈还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你说你从上到下我哪儿没瞧见过!你那裤衩我看着还给你洗呢,出息!”
张宝来只好当着妈脱了裤子试毛裤。
“行!”
“裆紧不紧啊!?”
“行!”
“真行我就收边儿了,前面还给你留个口儿不要啊?”
“不用了不用了,多大了我都我……”
张大妈抻了抻毛裤,是挺合适的,张宝来坐在床头脱毛裤。
“你也别一天天的这么混,我托了人给你踅摸了个工作,过两天有信儿了你去瞧瞧去,要不然就自考学点儿什么,这么年轻不能荒废了!”
“妈我饿了,有吃的吗?”
“哟没给你留菜今天,你不回来我在牛大妈那儿吃的晚上饭!可能还有俩馒头,你抹芝麻酱垫垫得了!咱家芝麻酱刚买来的!”
“没有比这更好吃的饭了!”
芝麻酱和(音霍)白糖,厚厚的抹在馒头上,那是那个年代的北京孩子最美的饭食,凭票供应的年代,想吃芝麻酱还有白糖,还厚厚的?美死你!
张宝来转身要走,张大妈一把抓住他。她塞给了宝来一张大团结和几张粮票。
“等着!这个拿着,我们出去玩儿三天,你自己吃饭,就你这笨手笨脚的你也甭坐了,小吃店吃去吧,大小伙子别亏着肚子。等我回来我给你包饺子吃!”
“蘑菇馅儿蒸饺!配拌猪耳朵!成么?”
“那还不简单!回来就给你弄!你可给我在家老实呆着,我回来要是看不见你人上哪儿胡反天去了,这饺子就不给你做了!”
“知道啦妈——”
张宝来乐呵呵的跟老娘开着玩笑出了屋,院子里一见凉风他的笑容僵在了脸上,这饺子还吃得着么?
不管明天山里有没有虎,也偏向虎山行那么一回!不有那么句话吗,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明天这票要是成了,我让我妈过上好日子!——要是不成,这饺子就他妈吃不着了!——
张宝来回头看看窗里妈的身影,磕膝盖一软跪在了院里潮乎乎的地上,他给老太太磕了个头。
明天,就看明天的了。
21
月光倾城,张宝来蜷缩在自己的那张木头板单人床上,他把被窝团成了一个团儿紧紧的抱在怀里,这样他可以让自己平静一点儿。明明猜着了可能有事儿,可他就不想往那边深想。纵然是有事儿,天罗地网了,那还兴许逮不着呢?张宝来在一瞬间已经想好了自己亡命天涯的情形,就像录像厅里那些香港电影似的骑着个破摩托堂吉诃德似的行走在一片青山碧水之间,云彩就在脑袋顶上伸手就抓一把那种——兴许还有个飒蜜。
本能的屏蔽掉了所有不好的可能本身就是一种逃避。人有时候就是这样,这大概就是叫执着吧。好的也想坏的也想固然周全,但一般就焦虑了,没有一点儿心理素质的人是扛不住的,逃避了,反而认准了一条道儿就走到黑了。
张宝来真的以为在大战前夕这一夜他得彻夜难眠,烟都买好了好几包儿,想着自己怎么也得热锅蚂蚁似的在屋里走半宿柳儿,然后抱着枕头再看半宿天儿,没有——他睡得可踏实了。
这一夜他连个身都没翻,一觉睡到了天光大亮,要不是被一阵闷闷的敲玻璃的声音惊着了,他能睡到中午去。
张宝来迷迷糊糊的睁开了眼,十七八的大小伙子正是能吃能睡的时候,被突然吵醒了一肚子火儿,他循声往窗户看去——没有人!窗户不知道什么时候开了一条缝子,飕飕的往里灌风,腈纶纱帘儿北风吹起来,让窗外挤进来的春日的灿烂阳光更加的刺眼,张宝来被晃的睁不开眼,愤愤的在枕头底下摸了根儿烟,划了三根火柴愣没点着。
敲窗户的声音还在继续,砰砰砰,敲得他心烦意乱——就没看见人影儿。
张宝来扎挣着起来——瞎了,肩膀子针扎似的疼,仲春时节的夜风吹倒了他的膀子——他更加气不打一处来,说话都横着出来的——
“谁啊,闹丧呢?大早上起来的跟我起什么腻啊?”
外面没声了。
张宝来斜拉着膀子趿拉着他的片儿懒走到窗边往下一看,任小辫儿蹲在窗根儿底下正把脑袋埋在腿里憋着乐呢,她本来就才十岁,这么一蹲可不是瞧不见人了么,她举着小手继续敲窗户——张宝来佯装什么都没看见还继续在屋里气急败坏的骂街,可是手里却顺手扽(den,四声,北京土话)了件夹克蹑手蹑脚的从屋里绕出来了,就在任小辫儿再一次偷偷摸摸举着小拳头儿敲玻璃的时候他从孩子身后一把揪住了她那根拧丧种似的撅着的小辫子——
“我叫你淘!”
“哎哟喂你什么时候出来的?!”
“我瞧你老大半天了!”
“真讨厌!我妈说了,今天的饭辙找你!我妈给留了五块钱说让你带我吃饭去!”
“我有事儿!”
“我饿!”
“我真有事儿。”
“管不着!”
张宝来抬手想看看几点了,这才想起来小钢表怼给了公用电话的邹大爷。他抬头看看太阳,时间还早。
“得,我带着你吃饭去,想吃什么啊?”
“炒肝包子!”
“骑着自行车咱们前门鲜鱼口吃正经的去?”
“宝来哥,你太帅了!”
回手找自行车,瞎了,自行车借给朱三儿了——张宝来有点儿气急败坏,怎么了这是?
——车也没了表也没了,这不跟大刀杨令公要碰碑似的了么?真不吉利!看着任小辫儿期盼的大眼睛他决定耍个帅,他一眼就看见西屋房檐底下谢晓曼那辆24的坤车在院儿里闲着呢,甭问,今儿早上胖鱼又是勤儿逼似的骑车带着谢晓曼去上的班儿。张宝来吩咐任小辫儿——
“去,上你们家鸽子笼前面找根儿鸽子毛来,要硬根儿的!”
“好嘞!”
任小辫儿三下两下的就上了房,看的张宝来直眼晕,知道的这是十岁的一丫头片子,不知道的还以为圣手昆仑侠盛婴盛子川呢。任小辫儿从鸽子笼前面捡了一根羽毛扔给张宝来,张宝来轻车熟路三下两下就捅开了谢晓曼那辆永久坤车——
“走着!”
俩人一路欢歌笑语的直奔了鲜鱼口。
看着任小辫儿啼哩吐噜的满足的吸溜着这口炒肝儿,张宝来不由得有点儿悲从中来。
“小辫儿,哥一会儿送你回去,你好好儿跟家呆着,晚上哥有事儿,你上胖鱼叔他们家吃饭去,听见没有。”
“你干嘛去啊?”
“有事儿。”
“拍婆子去?”
张宝来看着她认真的说了大人话,乐了——“对,拍一大婆子,哥要是拍着了这婆子以后我妈还有你,咱就都过上好日子了。”
“是去什刹海吗?”
“你怎么知道的?”
“拍婆子都去什刹海,我哥说的!”
“你就甭跟你哥学点儿好!”
“那我去看你拍婆子去!”
“那可不成,今晚上我得自己去,你在胖鱼叔家睡。你妈就是这么定好的都跟我说了!”
“真的?”
“我什么时候骗你来着?”
“那成,那你拍着了可得给我瞧瞧!”
“行,我拍着了给你瞧瞧。”
任小辫儿踏实了,埋着头大口大口的吃包子,脑袋后面的小辫子支愣着,顺着她吭哧吭哧的吃包子一晃一晃的,张宝来鼻子一酸,赶紧端起小口杯週了一口白酒,辣心,他端起炒肝来灵巧的用舌头卷起一块儿肝儿当酒菜儿,转着碗边吸溜了一大口——舒坦。
“小辫儿——”
“嗯?哥你吃啊!”
“我问你个话,哥要是走了,你想不想我?”
任小辫儿往嘴里塞包子,根本顾不上——
“嗯——去哪儿?”
“也没多远儿,就是好长时间回不来。”
任小辫儿低着头往嘴里塞包子,张宝来以为她没听见,笑着伸手揪了她的小辫子一把,任小辫儿烦躁的拿手扒拉开他的手——
“嘛呢妞子哥说话没听见啊!”
“谁爱理你似的!”
任小辫儿抬起眼睛气鼓鼓的瞪着张宝来,张宝来看见任小辫儿的大眼睛里已经噙(QIN,勤,二声)满了泪水。张宝来差点儿就哭出来,十八岁的小伙子你让他有城府?猝然临之而不惊无故加之而不怒,那是刘备,净捡好的比了,尿炕的您一个没提啊——但他在任小辫儿面前是主心骨儿,是大哥——他使劲的挤出笑容,结果还是一不小心把眼泪挤掉了,赶紧揪了一块手指假装打哈欠。
“嘛呢,怎么还哭了啊?”
“你到底要去哪儿?”
“我啊,做买卖啊!”
“你就甭跟我哥学点儿好,上回他说去跟苏联人谈一国际大买卖,要去友谊宾馆,坐公共汽车的钱还是跟我借的早点钱到现在没还呢!”
“切,我做的买卖大。”
“多大也不能不回家啊!”
“你就说你会不会想我吧!?”
任小辫儿终于哭出了声。张宝来起身一把就把小辫儿抱在了怀里。
“妞子,别哭——听哥说,哥今天晚上要是把事儿办圆全了,回来你想吃什么吃什么哥天天给你买好吃的,买克塞机器人,买一年糖葫芦吃!要是哥真有个马高镫短回不来了,你得想着哥——别忘了我!”
“哥!——你别走,哥你别走——”
这是任小辫儿对张宝来最后一点的印象。
多年以后她想起来这段事儿,嘴里总是有一股鲜鱼口炒肝铺子的味儿,从那以后这辈子任小辫儿都不再吃炒肝儿了。鲜鱼口儿的也不行,一吃就恶心,想吐,而且是真吐。大家伙儿都嘲笑她不是北京人,北京人哪儿有不吃炒肝卤煮不喝豆汁儿的?可她就是成了任大妈以后也还是一口不吃这玩意儿了。
好容易盼着胖鱼公母俩都下了班回家,天都擦了黑儿了。
张宝来把任小辫儿交代给了胖鱼两口子,自己特地的换了一条利索的牛仔裤穿上了一双回力鞋,他——要去办事了。
手都搭在院门上了,胖鱼追出来了,那粗拉拉的声音瓮声瓮气的——
“你等等儿——你这慌手忙脚的干嘛去啊?”
“办点儿事儿!”
“小辫儿一直哭着要找你啊!”
“哥哥哎,您多照应了!”
“那没的说,你怎么还背着行李啊?!”
“不是行李!您甭问了——”
“那你总得告诉我一个准地方吧?你妈明天问我怎么说啊!?”
“哥,兴许明天天不亮我就回来了。什么都不说了,咱走着看,那什么,我妈那边您多给照应着!”
“我越听越糊涂了,你这要走几天呢?”
“谁知道呢?!”
张宝来转身就要走,胖鱼身后,谢晓曼一把没拉住,任小辫儿哭着就跑出来了——“哥你陪我玩儿翻绳儿,你别走!你陪我玩儿翻绳儿!”
“得,哥陪你玩儿一盘儿——”
任小辫儿挂着眼泪笑了,手上一根毛线早已经撑起来了,张宝来捏着毛线轻轻地一翻,任小辫儿擦了眼泪认真的接着他手里的毛线又翻了个新的花色,宝来停了手,呼噜着她的小辫子——
“小辫儿,听话,哥走了!”
他拉开院门就往外走,身后任小辫儿撕心裂肺的一叠连声的喊——
“哥——哥你回来,绳还没翻完呢——你别走你陪我玩!”
张宝来站在院门口回头看了看这个他从小到大生活了十七八年的磨盘胡同23号院,又抬头看了看那刚摘了一茬儿的香椿树,院子里各家各户洒出来的灯光把小院子照的也那么温暖,他有点儿舍不得这个舒坦的院子,这是他的家。张宝来牙一咬心一横走出了这个院子,把身后的所有眷恋都关在了那扇老榆木的院门后面。
急匆匆的跑出了家门,他抱着胡同当中的大槐树狠狠的哭了一气。今晚上,爱谁谁了!他抽搭着扎了扎裤腰带,又紧了紧脚底下的回力鞋的鞋带,再抬起头来的时候脸上早就没了儿女情长,满脸都是荆轲的神色——成王败寇,就他妈那么回事儿。
残阳虽是很不情愿,也终于落在了西山后头——天光从橙红色变成了宝石蓝色,终于完全黑了下来。
张宝来大步流星出了磨盘胡同直奔银锭桥。
银锭桥下一艘铁皮游船已经等在了那儿了,张宝来在工作人员的帮助下上了船,那小伙子一再强调——“这船我们是偷偷租给您的,十二点您必须得把船还回来,我在这儿等着您!死等!过了时间您可得双倍给钱!”
张宝来诺诺应声的答应下来,径自上了船,他划着这艘铁皮小船直奔了黑黢黢的湖面而去。偌大的一片什刹海,只有他和这一叶扁(PIAN,一声)舟,从岸上基本看不见他,只有一个囫囵的轮廓,月光洒在他的背上,透过那件跨栏背心能依稀瞧见他健硕的肌肉。船桨打破了水面的平静,泛起来的浪花都被月光照亮了,这可能是他们最灿烂的时刻。
时候还早,他把船停在湖心收了桨,自己平躺在船面上,月色融融,他看着这一轮将满未满的白月亮,听着周遭刚过惊蛰还稀稀拉拉的虫鸣,此刻他的心里别提有多宁静了。
他的肩胛骨的缝子从里往外的疼,湖面上的夜风一吹,更疼了。他不敢再逞能,乖乖的把小褂儿穿上了,仿佛耳朵边上已经传来了张大妈喋喋不休的絮叨声。
与此同时,在京郊房山的乡间公路上,第一站要直奔十渡去的旅游小巴车停在路边,张大妈牛大妈还有许丽娟坐在路边的水泥栅栏上一人就着一个塑料袋啃着维生素面包和火腿肠。中午的时候本就该在车上吃这个,三个大妈谁也没舍得吃,都是经历过自然灾害的人,这才吃饱肚子几年啊,谁没事儿舍得给自己买点儿面包火腿肠呢?再说,还有一大家子的人呢。
可现在不吃不行了——车坏了,已经停在路边好几个小时了。司机满头大汗的在车底下铺了一张纸壳被儿叼着哥手电检查原因,车都快拆了,也没查出个子丑寅卯来。蒋所长好容易逮了这么个机会讨老婆孩子一个欢心带着娘儿俩出来玩儿一趟,现在可好,老婆孩子蹲在大妈们身边啃面包怨声载道不说,自己还得饶世界找电话去,山沟子里面的小道上天一黑感觉随时能跑出个狐仙来,连个亮儿都没有,哪儿找电话去啊——他已经走了一个多小时了。
张大妈从打中午一出门心脏就一直在扑腾,她没有心脏病,去街道开会懒得挤公共汽车几站地拔脚就能走着去,可她就是扑腾,一路上就一股子一股子出冷汗,牛大妈从里怀兜里掏出来一个瓷的小葫芦瓶儿给她倒了几粒速效救心让她含着——
“晕车了!没享过那么大福儿!”
“素常不晕车啊——倒退十几年跟着大卡车带着青年们下乡劳动坐车邦子上颠哒一天山路都没事儿——”
“差一岁是一岁!你以为呢!”
“不是,我这心里头不踏实,老觉得要出事!还不是小事儿!”
“呸呸呸,自己呸一口!这什么嘴啊,棉裤啊?!坐在车上说出事不晦气!让师傅听见把你轰下去!”
“就是心里一阵子一阵子的发虚,都说母子连心,不会是宝来给我惹什么事儿了吧——”
“这你就放一百一的心吧,咱俩都不在,他要不是跟我们根立现在在小酒馆儿啃猪脑儿喝酒呢我就是茄子!放心吧,我们根立怂头日脑的,一百一的老实孩子,有他在什么篓子没有——你吓死他也不敢惹事儿。”
张大妈就这么嘀嘀咕咕的走了一路念叨了一路要出事要出事,结果嘎登一下车就停了,怎么也打不着火儿走不了了,司机是个猴儿似的瘦子,下车检查的时候回头跟张大妈说——
“从咱们出了阜成门您就说要出事要出事,这都进了房山了——终于如愿了吧您老太太?”
张大妈老大的委屈——“这怎么还听了去了——车坏了也能赖我吗?”
蒋所长只能打圆场给司机递了烟哄着他下车去检查,回头看张大妈那一眼哀怨和委屈张大妈差点儿把肝儿给他捧出来——
真没我事儿。
如今晚儿车修了仨小时了,蒋所长去打电话调车找援兵也一去不回头了,司机在车底下一句顶一句的发牢骚,蒋所长的孩子委屈的扑簌簌掉眼泪儿,蒋所长的农村媳妇儿搓着脚后跟唉声叹气的抱怨就不能占组织上的便宜谁的便宜也不能占——再看仨大妈更热闹了,牛大妈喋喋不休的赖张大妈嘴碎,许丽娟为了维护张大妈比牛大妈说的话还多,这份儿乱。
张大妈一言不发的憋得脸通红,此时她塞完了最后一口面包,噎的直打嗝儿,她腾愣一下站起来扭头就往回走——
“哎哎张大妈您干嘛去——牛大妈您少说两句吧!”
张大妈委屈的满眼都是泪,少女似的——
“不去了,我就不该来!治保工作本来就是本职工作,有什么可表彰的有什么可奖励的,回家!家里绝对有事儿,我说的我心里不踏实要出事儿是这事儿是这事儿!”
许丽娟能说什么,只能一叠连声的点头——“都明白都明白您又不是诸葛亮的您怎么还能预料车坏了呢,不赖您!”
“诸葛亮,我猪猫亮!你们玩儿去吧,我真得回家瞅瞅去,就这样到了地方我也玩儿不好,家里要没什么事儿明天我让大脑袋送我过来!”
“那要是这么着我还在这儿干嘛啊,大脑袋是我爷们儿!咱娘儿俩一块堆儿回来不得了么?”
“我绕住了,气死我了,没她那么说话的——”
张大妈和许丽娟携手揽腕往回走,找长途车去了。
没有手表可真不方便,空落落的。张宝来躺在湖面上感觉就像小时候躺在妈怀里似的,从小到大在这片儿长起来的,没有比这更熟悉更舒坦更踏实的地方了,就算夜半三更让他张宝来从磨盘胡同口下水横渡什刹海打个来回儿都没问题,保不齐还能捞上一条鱼或者一把田螺蛳来——就盼着这片湖水有造化吧,捧捧我张宝来!——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左不是就是个死呗!
就在这时候,他听见挺远的地方有船桨破水面的声音,他故意要显得沉稳一些,少年老成嘛——他没动地方,支愣着耳朵听着——是有船来的声音,他扑棱一下翻身坐起来,肩膀上疼得他倒抽了一口凉气,他把身子俯下来趴在船帮上,果不其然,远处一艘小船正往这边划,船头上一个穿着白的确良衬衫的大胖子举着手电正到处找呢——
“哪儿呢,前面就银锭桥了,没瞧见人啊!!”
就是他们了,光头胖子——
张宝来从军挎里掏出手电,按着上面那个小红钮儿让他一闪一闪的。对面的胖子乐了——
“他妈的,在那儿呢!”
张宝来把大背包背在了身上,又用早就预备好的一条尼龙绳把背包带捆在一起,让背包死死地贴在背上。他早就想好了,看不见钱,就算是打死我这东西也不撒手——说好了的,十万块钱!我到底看看十万块钱有多少张!
来了!
张宝来的心脏都快蹦出来了,他舔舔嘴唇,尽力的保持着基本的平静。起码不能让人看出来自己浑身上下都在哆嗦,那太不体面了。
还是光头胖子先说了话,刚要张嘴自己直嘀咕——
“我他妈也不知道丫大名儿叫什么——来子!?是来子吗?”
“是我啊秃哥,我这儿等您老大半天了(老大半天了是一个词儿,不是等您老,大半天——特注)!”张宝来尽量做出老江湖的样子谈笑风生,“其实我也不知道您叫什么,叫秃哥老觉着不礼貌了!”
“拉吹吧,知道我叫秃哥就对了!都这么叫!”
“得嘞!那兄弟,您往这边靠,贴近点儿——”
“东西带来了吗?”
“身上呢!”
“行小子,是干这个的材料,贼赃不下身儿,你这不是他妈的天赋异禀就是有师父啊!”
“您见笑了,都跟香港电影学的!”
胖子朗声大笑,笑声趁着水面儿嗡嗡的——他的船尾巴靠近了张宝来的船,打了个横儿,俩船的船帮子碰在了一起发出了一声铁皮相撞的闷响——
“咱们痛痛快快的,一回生二回熟,处功夫儿长了你就知道秃哥最他妈懂规矩,甭废话,这是你的了——”
胖子往船上扔了一个小旅行袋,袋子不大可是扔在船上竟砰的一声,张宝来的心忽悠了一下,这回知道了,十万块钱跟一小西瓜儿似的那么沉。
“秃哥您可真痛快,跟您做买卖真是长能耐——”
张宝来赶紧摘下来身背后的大包,欠着身双手递过去,秃哥这时候显露出大哥范儿来了,微微一闪身,身后的小兄弟赶紧把这七公斤的大包接过去了。
“那成了,此地不宜久留,咱们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后会有期吧朋友!”
“得嘞秃哥,过些日子我请您吃大饭!”
“吃饭不着急,再弄这么一包来是真的!”
“明白!”
“那我们颠了——”
“秃哥慢走——谢谢哥——”
秃哥坐回了船,小兄弟拨船桨小船掉了头,张宝来欠着身半鞠躬目送他们的船走。小船刚要往前滑,突然间什刹海两边亮起了几十个手电棒——
“站住,船别动!警察!”“人别动,警察!”“都蹲下!”
“我操!”
秃哥慌了,赶紧指挥小兄弟使劲划船赶紧走人,张宝来已经完全吓傻了,刚反应过来要拿起船桨,手一哆嗦,船桨脱了扣掉进了湖里。张宝来慌手忙脚的要捞船桨,就看四条摩托艇压着湖面儿翻波涌浪的已经把他们包围了。
张宝来也不知道从哪儿来的勇气,脱了外套一猛子跳进了什刹海里。
划船哪儿比得上摩托艇快啊,四艘摩托艇瞬间包围了小船,说时迟那时快,穿着便衣的小刘带着刑警队的警察们小老虎似的蹿上了小船直接就把秃哥和他的两个兄弟给拷了——
小刘觉得不对劲了——
“那艘船上的人呢?说!”
“跳湖里跑了!”
小刘赶紧拿起破对讲机——“磨盘胡同所儿的朋友,卖家跳湖跑了,沿岸封锁务必抓着!”
小刘他们拎小鸡子似的把三个嫌疑人拽上了摩托艇交给了同事,自己赶紧带着人布控围堵,脏拿了,按师傅的话说这就大功一件,人也拿了,这回这么大功劳怎么能跑一个呢?!悄么声的在湖边守了半宿了,春末夏初的湖边儿小风还嗖得慌呢,不能白吃这苦啊——
冰冷的湖水里张宝来一口气憋得肺都要炸了,湖面上都是手电的光柱划过来划过去,隐约还能看见不少人影,显然这都是在找他的。不成,必须得憋住了,能游多远走多远。凭借着对这片水的熟悉他径直往磨盘胡同的方向游过去。可是人的肺是肉长的,这口气让他的胸脯子生疼,实在憋不住了,他冒出头来迅速的偷换了一口气,就这么一下子他知道完了——岸上都是警察。果然,有眼尖的警察看见他了——
“在那儿呢,你别动,再跑开枪了!”
开枪?开炮也不能束手就擒啊,张宝来横下一条心,我才十八岁,我不能后半辈子在大狱里过啊——有几个会水的警察从不同的方向下了水朝他游过来,张宝来拼了命的划水,也甭藏了,现在就是拼速度了!
张宝来直奔了磨盘胡同口游来,他瞅准了一个上岸的地方,那边黑了吧唧的没有手电的光亮,毕竟警察数量有限,这么大一片湖水他也不能包围了不是,有缺口就好办,张宝来又狠狠的憋了一口大气潜到水底下去了,追他的警察看不着人速度也慢下来了——张宝来直奔那个最黑的地方就去了,一下,两下,终于摸着了岸边,两膀子一用力他就上了岸,真是老天爷救命,这是磨盘胡同的另一个胡同口,从这儿穿进去就是大槐树,绕过槐树那条半截死胡同,死胡同的头儿就是自己家了——
张宝来没命的往磨盘胡同跑去,等到警察们上了岸他正好钻进了胡同里,咱们这小说开头就说了,磨盘胡同口并不起眼,大白天都未必能找到,趁警察们没反应过来张宝来滋溜一下钻进了胡同——这回可踏实了!进了磨盘胡同就谁也找不着他了。顺顺当当的到了大槐树,顺顺当当的绕到了半截死胡同的胡同口儿,顺顺当当的跑到了自己家23号院的门口——抬手刚要开门,身背后一声嗡响——
“别动!”
张宝来猛地一回头——是一身笔挺警服的齐大年。
齐大年今天特意申请在磨盘胡同里蹲着,就守在大槐树等着他往家里钻的时候堵在这半截死胡同里——他早就猜着了就凭张宝来这点儿水性一般的警察在水里想擒他不太容易。除非他直接奔着积水潭游往北跑,那算白瞎,但他也猜着了这孙子肯定往家跑,光屁股长起来的他还不了解他么?
整个都让齐大年算了个正着。
“兄弟,等你半天了!”
“大年,你丫这儿闷着我呢?”
“这么着,你现在举手靠墙蹲下,我算你自首,减轻——”
“你大爷的齐大年,你丫玩儿阴的!”
“你干的那事儿跑哪儿都躲不过去,早点儿自首早点儿撂实话,争取个态度!真的……”
张宝来气喘吁吁的瞪着牛眼看着他——
“兄弟,光屁股长起来的,拍洋画玩儿烟盒的交情,你丫就当没看见,抬抬手拿我当个屁放了,我拿件衣裳就走不连累你,没人瞧见我进来了!”
“来子,我特地穿着这身皮在这儿蹲着,我头顶国徽呢,办不出这事儿来。那叫徇情枉法。”
“你不徇情枉法,这点儿情分不要了?”
“你进去多少年,老太太我给你伺候着,你出来,我请你喝酒,工作什么的都包我身上!”
“你大爷的齐大年,有这功夫我都出去了。”
“你出不去,刑警队的,还有俩派出所的三十多人在外面呢——你听我的吧,上上铐子我算你自首,这我能办到。”
齐大年一步步的靠近浑身栗抖的张宝来,张宝来刚从水里出来,加上害怕,已经抖的不成样子了。
“兄弟,别慌,没多大事儿跟政府好好说清楚了,别瞒着,是不是还有根立他们——”
“扯淡!!就他妈我一个人干的!你还想要怎么着臭傻逼!!”
“别嚷,把手伸过来,这手是我捏的还是你抬的,性质不一样,听话!”
张宝来俩眼一闭,完蛋操——他慢慢的把手抬起来,闪亮的铐子拷在了他的手腕子上,月光下寒光一闪——
“走吧,那边我都交代了,不会让你遭罪,可你给我好好说,听我的,别瞒着对你有好处,早出来咱们早团圆。”
“齐大年,你丫说出来的话泼出去的水,我今天让你捏了,我妈你得管!”
“放心!”
俩人刚转身往胡同口走,就听咕咚一声,齐大年循声望去,大槐树底下,张大妈坐在地上已经昏死过去了,许丽娟拍打前胸揉后背已经慌了——
“张大妈,张大妈你醒醒!”
张宝来撕心裂肺的喊了一声——
“妈,我对不起你!!!”
案子清楚明白,没什么可说的,盗窃国家稀有资源造成重大损失,但偏偏这是年的春末夏初,就在张宝来在看守所等待审理过程中赶上了严打,从严从重从快,结果这一个案子谁也没跑了——
秃哥因为投机倒把被判了十年。
朱三儿也未能幸免,秃哥能把他饶了吗,怎么串通怎么安排的都给交代了个干净,朱三儿因为玩忽职守和盗窃罪被判了八年。
张宝来判了十年!
可是直到他剃了光头进了第二监狱,他也没说出牛根立和任大宝也跟着他一块儿干的事儿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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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挺厉害啊。
夜里睡不着的时候躺在炕上盘算了一下,这小说是酝酿了好多好多年,老想起笔写,不时的就被一个工作耽误了暂停了。所以我电脑里有好几个版本这个小说的开头,还有好多我临时想到的人物线索的描述以及片段,但这次我是一个字儿没用,重打补丁另开张——年1月6日动笔写得第一段,没有任何存稿的前提下就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