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安书家铁庐书生作品
母亲的菜园里，有一种叫“放屁”的虫
文/赖建平
1
小雨滴们，自天空一跃而下，砸在芋叶上。
砸在边沿。啪，叶子颤动起来，原本悠闲倒挂着的水滴们，哗啦啦地坠落。
砸在叶柄。噼，啪，蹦了三两下，没了气力，遂沿着叶脉哧溜一声往下滑；叶沿的凹陷处，停着一巨大的水滴，小家伙嗖地撞上去，大水滴晃了晃，就包容了她的莽撞。
越来越多的小家伙匆匆忙忙跌跌撞撞前仆后继，扑入大水滴的怀抱。芋叶勉力支撑，渐渐不胜重荷，身体一软，大水滴一歪，来不及惊叫一声“哎呀”，便一头栽下地去。
芋叶顷刻恢复原状。小水滴们又沿着主叶脉欢天喜地地滑下来，迅疾抱团。
芋叶之上，有小欢喜，也有大危机。
2
门前是母亲的菜园。
有一种叫做“放屁”的虫，能放臭气，且爱叮辣椒树。难捕捉，因一有风吹草动，其即落地装死，保护色与泥土相近，不易察觉。母亲深恶之。
若以药除之，则辣椒不可食。若不除之，则无辣椒可食。
母亲尝手捉之，颇费事，又不易得；复尝添碳火于火熜，置于辣椒树下，摇落放屁虫，炙之，虫死而树伤；复盛热水于桶，摇虫于桶内，虫死而树无损。
此法，乃母亲独创。
3
蒸饭时，母亲在电饭锅里放了一碗肉。
饭熟时，我欲端肉而出，可热气蒸腾，颇难下手。鼓勇端之，碗壁烫且滑，肉碗歪在一边，不起。
将一餐巾纸撕为二，垫在指肚与碗壁间，咬牙一发力，碗底热浪，直舔指背。肉碗动了一动，又一滑，歪在一边，又不起。
踌躇片刻，复试之，复未起。
母亲至，说：“我来！”
我说：“太烫了，凉会儿再端。”
“不打紧。”母亲伸出双手，抵住碗壁，稳稳将肉碗端起，说，“还是我的手比较老。”
母亲一辈子在山间地头劳作，她的手是铁耙子与老虎钳，攀得上大树，拧得了藤条，耐得住热汤，端是厉害。
小学四五年级时，我在外读书，每周归家一次，母亲都要替我洗脚。
她哗啦啦地往脚盆里倒热水，又倒入些许冷水。“太烫了！太烫了！多加点冷水！”我叫道。
“哪里会烫哇？！”母亲操瓢加入些微冷水。
“还是太烫了，太烫了！再加点儿！”我直跳脚。
“不会烫了！”母亲伸手试试水温，“一点也不会烫！”
“太烫了，太烫了！我怕烫的！”
母亲又操瓢，象征性地加入丁点儿冷水，一只手捉住我的脚，不容分说，直往水里按，另一只手哗啦哗啦往我的腿肚子与脚背上泼水。
“哎呦歪，太烫了！”我被烫得龇牙咧嘴，脚想回缩，却被母亲牢牢捉住。
母亲继续哗啦哗啦泼水，又用大拇指搓洗，指肚与我的脚背脚后跟摩擦，发出咕咕咕的声音。她边洗边说：“水太凉了，怎么能洗下脏东西？你看，脏条子都搓下来了。你再乱动，我就不给你洗了！”
“好！我自己洗，自己洗！”我欲顺坡下驴。
“不行，你自己洗，洗不干净的！”母亲嘴上回应我，手下毫不懈怠，一只手大铁钳般擒住我的脚板，另一只手毫不留情，咕咕咕地搓着。
“啊！你轻点儿，轻点儿！让我把脚拿出来凉一下……”
等母亲认为功成，我的两只脚，已成两红萝卜。
4
四十九岁时，母亲升级为祖母。她的手惯于拔草锄地，劈柴伐木，侍弄小孙女，颇有些大材小用。
为孙女换衣服。随着母亲气势如虹的摆弄，女儿小小的脑袋左摇右晃。看了几次，我不免有些心惊肉跳，遂提醒母亲：“妈，你这么用力，会不会把宝宝的脖子折断呀？”
“不会的！”母亲自信满满，“你们哥弟俩小时候，我就是这么给你们换衣服的。”
好吧，您说得没错，我的脖子还好好的。
为孙女换尿布。解开襁褓，女儿曲着膝盖，两条小腿儿快活地乱蹬。我说：“妈，你看我们的宝宝，在骑自行车呢！”
母亲一本正经道：“这么小的孩子，怎么会骑自行车呢？解开了围裙，她活动活动，高兴呢！”
好吧，我承认，这么小的娃，的确还不会骑车。
为孙女把尿。母亲一边把，一边“嘘嘘嘘”地吹气引导。我说：“妈，这么小的孩子，哪里听得懂把尿的声音啊？”
母亲说：“把几次，她就学会了。”果然，女儿尿尿了。母亲很高兴，说：“这个女孩子好乖的，好养的，一教就会。”
好吧，您的孙女肯定啥啥都是好的。
女儿渐长。母亲宠得厉害，要风给风，要雨给雨。
一家人开始吃晚饭时，女儿说要吃棒冰。父亲正色说道：“吃饭时，不能吃棒冰。”女儿不依，说：“你们不给我拿，我就自己取。”结果，她打不开冰箱门，急得直跳脚。我们都不理她，任她跳。
母亲从厨房出来，见小孙女这模样，急忙问：“什么事情？什么事情？和奶奶说。”
女儿喊：“我要吃棒冰！”
我们都说不要给她吃，吃了棒冰就影响吃饭了。
母亲却拉着女儿的手说：“他们不给你拿，奶奶给你拿！”
我们无可奈何，连连摇头。父亲说：“完了，刚才我们的教育都白费了。”
女儿乐颠颠地，把棒冰吃得吧嗒吧嗒响。我调侃她：“你现在神气了哇！”
她歪着脑袋，故意把棒冰砸吧得更响，还回应我说：“反正奶奶会帮我的。”
行，有奶奶护着你，我还真对你没办法。
前不久，回老家时，我买了一副猪肚肠。母亲见了，就说：“烧好了，给可可拿点儿去。”可可就是她的孙女，要读研究生了，因为嫌父母唠叨，没有一起回老家。
过了数日，我们奉母亲之命，带着卤好的猪肚肠回城，去孝敬她的孙女。
可可见我们猜摆出卤猪肠，抢白我们道：“这点猪肚肠，你们要吃到明年么？”
我说：“是奶奶要我们省下来给你吃的。”
女儿不说话了。用餐时，号称正在减肥的她，瞄准一块块猪肚肠，筷子起起落落，简直停不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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