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聊聊毛主席，今天聊点跑题的，我们知道，要了解毛主席这样的伟人，就必须做一个全方位的观察，比如从毛主席看的书着手，看了毛主席看过的书，才有可能了解毛主席的思维方式，当然，毛主席是不世出的伟人，纵然如此，我们也不过知之一二罢了。
那么，毛主席看什么书呢？
主要还是中国传统文学，毛主席不留苏，所以，受苏联思潮影响较浅。
在延安整风运动中，那种从苏联学了回来，就以为取了真经，堂而皇之占据思想高地，进入核心领导层的人，向来是毛主席批判的重点，他冠之以教条主义，轻视其为懂二个方块字，就想指手划脚。
而有关毛主席读书问题，有一个打击应该在毛主席心中留下了比较大的阴影面积。
那是在遵义会议，大家开个会，讨论把军事权交给毛主席，中央委员凯丰同志竟然没看清局势，在博古都不吱声情况下，冲出来说不。表示毛主席只靠两本书打仗，一是三国演义，一是孙子兵法。
毛主席的回答是：不好意思，我只看过三国演义，孙子兵法我还没来得及看。
话虽如此，被批评没有国际化阅读显然是毛主席很在意的一个东西。毕竟还有一个上位面莫斯科的存在。那些在莫斯科读过两年书，回来轻易接管权力的比比皆是，比如博古，比如瞿秋白，比如王明。
所以，遵义会议后，尤其是抵达延安，军队局势有所缓解后，毛主席还是恶补了一下马列主义。
当然，他阅读的一个重要目的，是了解王明等的思维方式。他最为依赖的依然是中国的传统文化。所以，毛主席在延安最终发起了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浪潮，从而获得了马克思主义在中国的解释权。
大家知道这个解释权有多重要吧，现在商业上搞个抽票的活动，一定要加一条：最终解释权归活动权。
而在对王明的教条主义发起批判时，毛主席亦大量运用了中国传统文化的精粹。
那么，毛主席看过什么书呢？历史是一大类型。此外，一些杂书也是毛主席很喜欢看的。比如今天重要介绍的这一本书。就是毛主席的书单之一：《何典》
这是什么书呢？它还有一个名字叫《十一才子书·鬼话连篇录》，看了这本书，你说话将倍有中国传统感。因为这是清代一本用吴方言写的一本小说。吴方言是中国很有特色的一个地方方言，更有意思的是，这是一本讽刺小说，作者叫何南庄，人称上海十大“高才不遇者”第一位，可以说是怀才不遇。这种人当然是满腹牢骚，所以，他的作品里很多话就相当尖酸。
那么，这么书到底讲了什么呢？
首先这本书，讲的是鬼故事，是所谓开鬼心，扮鬼脸，怀鬼胎，钓鬼火，抢鬼饭，钉鬼门，做鬼戏，搭鬼棚，上鬼当，登鬼箓，真可称一步一个鬼矣。
那么这个一步一鬼是个什么鬼呢？
序里就说了：这个小说不过是逢场作戏，随口喷蛆；何妨见景生情，凭空捣鬼。一路顺手牵羊，恰似拾蒲鞋配对；到处搜须捉虱，赛过搲迷露做饼。总属有口无心，安用设身处地；尽是小头关目，何嫌脱嘴落须。新翻腾使出花斧头，老话头箍成旧马桶。阴空撮撮，一相情愿；口径唐唐，半句不通。引得笑断肚肠根，欢天喜地；且由我落开黄牙床，指东说西。天壳海盖，讲来七缠八丫叉；神出鬼没，闹得六缸水弗浑。岂是造言生事，偶然口说无凭；任从掇册查考，方信出于《何典》。
你看，多好的相声切口啊，能够一溜说下来，可以去德云社领个云字登台说相声了。不对，按方言语种，应该跟周立波喝咖啡说清口。
那是什么鬼故事呢？
其实是一个很简单的故事，鬼公婆鬼生了一个鬼儿子，鬼公被人陷害死，鬼婆嫁了一个亏心鬼老公，被亏心鬼老公气死，鬼儿子没了鬼爹妈，投靠鬼舅舅，又被鬼舅妈欺负，只好远走他乡，碰见鬼道士，学了点鬼本事，泡了一个鬼妞，平了一桩鬼叛乱，封了一个鬼官的故事。论起来，就是传统的才子佳人故事，但因为把才子佳人变成了鬼公子鬼小姐，又全部用乡下土语写出来，所以特别有新意。
一翻开，本书的开头就是：
不会谈天说地，不喜咬文嚼字。一味臭喷蛆，且向人前捣鬼。放屁，放屁，真正岂有此理。
迎面而来的清新脱俗，绝对的文艺青年中的泥石流。
小说里讲盘古开天地，分神界人界鬼界，这个故事就发生在鬼界。鬼界里有一个村子叫三家村。三家村有个暴发户地主叫活鬼，活鬼有一个老婆叫雌鬼，鬼公鬼婆人到中年，还没有一个儿子。做寿的时候，吃吃喝喝，活鬼突然说了一句叫：买咸鱼放生，死活弗得知的。
什么意思呢？就是我们现在连个儿子都没有，还庆什么生啊，以后谁来养老？这就是买咸鱼放生，死活不知。
雌鬼有个弟弟叫形容鬼，建议活鬼姐夫去求神。于是，活鬼准备点东西就出发了，准备的时候，又说了一句俗话：省得临时上轿马撒尿，手忙脚乱的。
这就是讲，做事情要有准备，上了轿，马要撒尿，那就麻烦了。
神庙在孟婆庄，坐船划了半天都没到。这时，活鬼又说：这里到孟婆庄有许多路，若这般初一一橹，初二一橹的，几时才到！为甚不使起篷来？
就是说，做事情要麻利，不要初一一橹，初二一橹，要一橹到底（感觉好邪恶的样子）。
来到奈何桥，发现了一个奇怪的事情：
有一个老鬼，双手捧了自己的蛋蛋在桥上跑。
于是，活鬼笑道："你看这老鬼，怎不把紧桥拦杆，倒捧好了个张骚硬卵？难道怕人咬了去不成？"
活鬼笑话这个老鬼把蛋蛋捧在手上，这是怕别人咬吗？这就是咬卵的来处了。人是人他妈生的，妖是妖他妈生的，精华有来处，糟粕也有来处。
划船的艄公解释："相公们不知，近来奈河桥上出了一个屁精，专好把人的卵当笛吹。遇有过桥的善人老卵常拖，他便钻出来，把卵咬住不放；多有被他咬落的。饶是这等捧好，还常常咬卵弗着咬了去。所以那些奈河桥上善人，都是这般捧卵子过桥的。"
什么意思呢？就是奈河轿上有一个马屁精，专门喜欢把你的蛋蛋当笛吹。看到人过河，就窜出来咬。所以要捧卵子过桥的。另外，又含着一口好沙，喷了一墙好人：善人，都是这般捧卵子过桥的。
台湾的李敖就用过这个典，这个典其实是什么意思呢？其实是说人过河太小心，过个河，怕蛋蛋湿了，要捧在手上。是谓捧卵子过桥。
好不容易到了孟婆茶馆，问神庙的位置，对方是这样回答：你们跨出大门，一直望前跑去，碰鼻头转弯，到了市梢头。就看得见了。
走到头转弯，在吴语里是碰鼻头转弯，相当的形象。
到了神庙，庙里的神长什么样呢？
神像是无眉眼，黄牙床，送死拳头，狗獾脸，软耳朵，冷粥面孔，火烧眉毛、线香鼻头。外加歪嘴和尚。
进了庙，当然要拜佛了，这里又出来一句俗语，小舅子形容鬼说：既到这里，岂可拣佛烧香。
拣佛烧香，其实就是看人下菜，看到大人物就低腰，看到小人物就作势。
正在这时，形容鬼放了一个屁。他自言自语：撒屁常防屎出。
这又是一个大俗语，是暗喻有人放屁只是第一步，后面还会干更臭的事情。如果有人大放厥词，我们就可以说赶紧走远点，撒屁常防屎出。
形容鬼就去上厕所，好吧，下面这段有点污，孟广美女士曾经介绍过中国内地的厕所是一望无际的白屁股，但到底是什么样的厕所呢？
这里进行了细致的描写。
接着，和尚赐了一灵药，这里又出来一个俗语：急惊风撞着了慢郎中。
什么意思呢，就是火烧眉毛了，对方还不急不慢。
回来之后，活鬼就生了一个儿子叫活死人。活鬼许了愿要立一座神庙，他嫌麻烦，不想还愿。小舅子形容鬼劝他：
这里有三个俗语：宁许人，莫许神。就是人可欺，神不可欺。还有好拔短梯，其实就是过河拆桥的吴语版本，买憔悴，就是自寻烦恼的意思。
于是，就修了一个庙，请了一个和尚，这里又有一个粗话叫：怕屄和尚。
不解释，但后面发现和尚其实是不怕的，不但不怕，还能对付。
修了庙，就要请人作戏庆功，在酒会上，突然有人打起来了：
这段有三个俗语很有意思，一是骂海骂山，就是形容漫天骂的泼皮，一句是长洲弗让吴县。长洲跟吴县这两个地方就在现在的苏州，隔得很近，犬牙交错，但相互不服气。
叫长洲弗让吴县，跟成都不让重庆是一个意思。
当然，听说现在江苏是谁看谁都不顺眼，号称中国最大内斗省。不知道是不是这样。
被打死的这个破面鬼是催面命的兄弟，催命鬼是衙门的差役，一看兄弟被打死了，黑漆大头鬼又逃跑了，这个黑漆大头鬼是个落草的鬼，催面命不敢抓，只好拿活鬼出气。
这里，他们商议道：倒不如捉猪垫狗，上了活鬼的船罢。
捉猪垫狗当然也是吴语，是让某人背黑锅的意思，上了某某的船，就是栽到某人的头上。
这个县令也就是土地叫饿杀鬼。他听活鬼是个土豪，当然想敲一笔。书中是这样形容他的：铜钱眼里翻斤斗的
活鬼被抓了过去，雌鬼一听老公被抓了，只好找人求情。但是中间人说了：若没钱时，凭你亲爷娘活老子，话出灵天表来，他也只当耳边风。我们亦不好空口白牙齿去说什么。
话出灵天表也是一句吴语。灵天表就是道士作法写给天神看的表文。就是你能骗得鬼神，也未必骗得倒他。跟你说到天上去是一个意思。
雌鬼只好拿出钱来，但要求对方：求他只好看瓜刊皮，不要扳只壶卢抠子。
什么意思呢？就是下手轻一点，刮点皮就好了，不要抱着葫芦想把籽也抠出来。
在出了钱的情况下，活鬼被放了出来，然后由邻居六事鬼接回家，可半路翻了船，活鬼跟六事鬼掉在了水里。这里又有一句：幸亏六事鬼惯做媒人，是落水弗沉的，被他扑开水面，把活鬼背上乾岸。
这里是一个双关，说六事鬼平时是做媒人的，落到水里是不沉的。为什么呢？因为媒人会吹啊。所以，找一个好媒人，就不用担心老婆跟妈同时掉水里先救谁了，因为媒人在岸上吹一吹，就能救人了。
回去之后，活鬼就生病了，百医无医，吴语是怎么形容的？
就像倒在狗豚里。
活鬼很快就死了。
这样一来，这个家就无聊了。作者形容道：
委尿丫头是指生理有问题的丫头，赶乡邻是窜门子，白相是耍，归槽是回家。
这样雌婆就很无聊啦。身体某个部位长了虫，经过邻居六事鬼指点，需要借男人身上的跳虱来吃虫。
去哪找男人的跳虱虫呢？雌婆想到自家庙里的和尚。和尚果然见义勇为，帮助雌婆抓杀了那虫。
雌婆穿起裤子就要走，和尚拦住了，说了一句话：和尚吃十方，施主倒吃起廿四方来了。
什么意思呢？佛经里，四面八方再加上下两方合称十方，和尚靠信徒布施，四处化缘度日，所以叫吃十方。吃廿四方当然是表示更过份了。
雌婆一听，我让你捉虫，你还要收钱，太过份了吧，于是，她不想给，说以后再算帐。
和尚又说了一句："现钟弗打倒去炼铜！又不是正明交易，倒是现开割的好。正叫做赊三千弗如现八百。"
现钟弗打倒去炼铜也是一个俗语，后面简化为现钟不打这个成语，表示现成的东西不利用，还去找别的。又表示赊三千弗如现八百。这就是重视现金流的精神了。江浙商家现在称霸中国，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雌婆就当自己大保健了一把大和尚。回来寻思，老是这样消费也不行啊，就想着干脆找个男人再嫁好了。
邻居作媒的六事鬼知道后，来劝说她：
臭寡妇不如香嫁人，拣着了头珠瞎眼这都是民间大实话。值得大家好好学习领会。
雌鬼一听，相当认同，书中又出现一段：雌鬼被六事鬼一席话，说得肺叶丢丢掀。
肺叶丢丢掀，就是吴语心花怒放的意思啦。
很快，六事鬼给她物色了一个人叫刘打鬼。
听说姐姐要嫁人，而且是刘打鬼，形容鬼表示不同意。他说：
原来这个刘打鬼还是土地饿杀鬼的小白脸，小风臀当然是骂人的话。
但是，雌鬼是：正是狗要吃屎，沙糖换弗转的。
终于，雌鬼嫁给了刘打鬼，这便是：天要下雨，娘要嫁人。
这一句大家都听过，林彪出逃后，毛主席说的一句话。人人都说是出自《何典》。但我没有看到原句，但这个娘要嫁人，却是真的。
雌鬼一嫁就嫁出鬼了，刘打鬼吃喝嫖赌很快把家产败光，雌鬼气极而死。死之前，雌鬼把儿子活死人托付给兄弟形容鬼。形容鬼后面去外地当差。舅妈醋八姐虐待这个上门来白吃的外甥。让他干活，比如烧灶，活死人抱怨柴是湿的，舅妈醋八姐来了一句：热灶那怕湿柴。
这又是一句俗语：相当于只要主义真，铁棒磨成针了。
活死人不堪虐待，在一次砍柴途中离家出走。后面碰到一个老道，传他吃了不饿的辟谷丹以及长力气的大力子跟长智慧的益智仁。并指点他去找鬼谷学本事。
于是，活死人去寻找鬼谷，半路在一个庙里碰到一个色鬼跟庙祝合伙要强行嘿嘿嘿一个上香的女子臭花娘。
活死人路见不平，救下臭花娘，还千里送京娘，把臭花娘送到了家。臭花娘的父亲一看活死人一表鬼材，就要把女儿嫁给他。
后面，活死人拜了师学了艺，帮助阎王平定了小鬼叛乱，娶了臭花娘，过上了幸福的生活。
这个故事就结束了。
当然，这里面的吴语还有很多，比如什么都要的贼叫倒麦粞。收益快叫朝种树夜乘凉。莫要人不知，除非已莫为叫先盘水先湿脚。手脚不干净，惹了麻烦叫撒尿弗洗手,拌在八斗槽里。小屁孩子叫撒屁后生。找不到路叫瞎天盲地，爱戴高帽的叫吃马屁者……
据说这本书还曾经挽救了北大。
这本书在二十年代北大教授刘半农结集出版，出版时打了点软文广告，被校方批判接私单做私活。鲁迅热血心肠，说你们北大发不出工资，教授出点书，不过是补贴生活。你们北大眼看要关门大吉了，他出这本书，也算为自己找条活路。
后面，出版商就夸张成，这本书救了北大。
了解了这本书，我们就可以了解毛主席在延安的整风运动中，那些犀利的话出自何处。当然，《何典》只是其一，毛主席一生的阅读面相当广。资治通鉴就读了五六遍。资治通鉴是司马光主编，主要为北宋皇帝提供治理参考的一本史书。有空，我们再聊聊毛主席的资治通鉴阅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