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简介
张强,笔名老筷子弯张弓。下过乡,扛过枪,中铁三局退休干部。是把本溪县北甸当做故乡的北京人。
小局宅的日子
原创:张强
每天上午,我会经常出现在北京IKEA(宜家)宽敞的咖啡大厅里。
不是我有多小资,每天去咖啡厅装酷。而是夫人去上班,我又太懒,实在不愿做那一口饭。楼下就是IKEA(宜家家居,瑞典的全球知名家居品牌),全天提供食物,有中餐又有西餐,正对了我的心思。关键是凭会员卡全天提供免费的咖啡,而且是上好的非洲阿布扎比咖啡豆儿,在咖啡机上现磨而成,原滋原味地香醇。
在IKEA,主要是享受它的环境和氛围:明快的北欧风格,高大宽敞的大厅,早上稀疏的食客。每当那轻快的长笛在耳畔轻轻地响起,就像身后有一股叮咚作响的泉水,流淌在瑞典森林里的青石板上,顺着你的耳朵眼儿就能潺潺地流淌到你的心里。
我不知道是不是詹姆斯的那首《迷人的森林》。
我估计肯定是,电视画面上现在播出的就是斯堪的纳维亚半岛迷人的森林和娇艳欲滴的小红莓。
隔着硕大的玻璃窗子,向外看风景。望着北京四环上的车流如过江之鲫,急急忙忙地赶着不知道要不要紧的路程。一个个都显得猴急。你看那辆白SUV车,左超车右变道,想着法地加塞到前面去,惹得人家急吼吼地叫喇叭。
好像都有许多重要的事情去做。大家都在忙,北京是个快节奏的城市。
我是个闲人。
呷着咖啡,不紧不慢地把思绪放飞。
天马行空,信马由缰,或看窗外雾霾重重,或看窗外云卷云舒。
完全进入一个“意识流”状态。
什么是“意识流”呢?意识流,简单地说就是意识不间断,像流水一样不断,后来衍生出了艺术里的意识流和文学样式的意识流,平常见得多的是文学意识流,就是写作时不按套路写,时间空间交错(现在已经不很流行了),再用咱们老百姓的话说就是——说话没头没脑,想到那就说到哪(这个用得最多)。我国作家王蒙也写过一篇意识流小说,我勉强看完就再也不想看了。那么,我就试着写一小段,各位看官,你们试试心不心烦:
今儿个他妈的天这叫蓝蓝的跟国外似的那云彩白的跟一团团棉絮似的那个大团的就像是一座无比巨大的雪山那雪山还在动向东缓慢地移动那朵云能飘到哪去呢那高压线能给他撕开两半吧高压线底下没有高楼一长溜底下全是空地儿要不然开发商绝对放不过去的宝地潘石屹就不会选在望京盖SOHO了那SOHO还是请老外设计的呢啥玩意什么鸟巢大裤衩子不都是请老外的吗也不知普京和奥巴马叫板咋样了奥巴马下台了肯定是共和党执政了听说那个候选人叫什么特朗普的小子还真不是个什么好鸟真他妈乱台湾那个娘们蔡英文上台跟大陆叫唤台独民进党真不是个东西我们是叫喊叫喊呢还是不敢真动家伙什儿呢要真打起来老美肯定不闲着钓鱼岛还是南海那儿起点事都够我们喝一壶的两面作战两个三个战场也不好招呼啊这个是个什么虫儿不是放屁虫吧想进屋里来喝咖啡吗玻璃你能进来吗不是缺心眼儿吗天暖和了啥虫儿都快出来了那玉兰花骨朵都有指甲盖那么大了过几天就该开花了时间过得太快了不知不觉又是一年了又快清明了爸妈的墓前那株玉兰树也该开花了北甸系列写到十三该写十四了十四就该写“小局宅”吧……
看懂了吗?是不是很头疼?
我的思绪长时间停留在“小局宅”上,因为,那里曾经是我的家。
我家在那里住了快十年。
小局宅,是当时北甸的一个很小的铁路居住区,当年日本人建造,位于铁道西侧一片平地,跟周边的民居四邻不靠,显得有点孤零零。总共六栋单体房屋,十二户人家,也即两家一栋,还有一家独门独户,用现在的标准来讲,那就是现代连体别墅的版本。每栋相距十几米远或几十米远,容积率很低。共有公共卫生间两座,还是叫厕所吧。这厕所在当时也是很讲究的了,关键是那厕所从上到下是全实木结构的,知道吗?全实木!你说奢华不奢华?即使是男厕所也是全封闭的而且是单间带门儿的,门里面还能反锁上呢,私密性很强,跟现在城市大商场里的卫生间几乎一模一样。不像十二趟房那边的旱厕蹲坑式,早上出恭时也排队。统一在那儿撅一溜儿白屁股拉屎攥拳头暗使劲,毫无隐私可言。小局宅的厕所连外表都刷上黑漆,玻璃窗,窗框上涂灰色,就连里面的厕所门隔板也都是漆成灰调儿,跟北京平房一个色。这个档次的厕所别说在北甸,就是在本溪、沈阳也是高大上的了。就连当时北京的平房区,也没有如此高级别。上海人不得羡慕死?他们还用那种屋里拉屎撒尿的“马桶”呢,早上起来第一件事是“刷马桶”,一条里弄臭气熏天。
看你把小局宅的“茅房”吹得跟日本豪华酒店似的。
日本人很早就重视厕所建设,是值得我们学习的。据说在明治维新后,颁布的第一部法律就是关于卫生方面的。我在日本旅行,深有感触,无论是在东京的酒店,还是大阪的乡下,卫生间的洁净不说,而且充满了高科技的人性化设计,令人瞠目。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人做不到的。我写过一篇博文《茅楼之殇》,对此有所描述。
回国后,我毫不犹豫地将我家的卫生间升级改造了。
遥控智能马桶。卫生间不用备手纸了,连冲洗带烘干,那叫一个爽!
我才不从日本往回背呢。支持国货!
小局宅,当时人称北甸的“干部家属区”。
是的,当时在这里居住的,大部是当时东铁五处的干部。最大的干部是我家对门——处党委书记朱天仁朱叔,他是能跟本溪县委书记平起平坐的“大官儿”,当年可是配手枪的。但屋里也只是一张写字台才能把他家跟普通工人家庭区别开来。余则简单,一铺大炕,一对木箱,家虽四壁徒,却是洁净得很。
“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斯是陋室,惟吾德馨。”刘禹锡的陋室铭,也道出了当年的党员领导干部的政治素养和家庭作风,从一个侧面也彰显出那个年代共产党人“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朴实无华的精神风貌和高尚情操。
我们两家共用过一个厨房。每家一只空炸药箱子口朝外地钉在各家墙上,再挂一块口罩拆成的白纱布以作装饰,里面放碗几只,筷子几双。这就是当年的豪华“悬挂壁橱”了。这就是厨房里的全部家当,虽简洁之极,却也是一道风景。
哈哈!绝对的北欧斯德哥尔摩装修风格——极简。
倒不如说是彻底的东铁工程队风格。
如果两家同时做饭,肯定是屁股撞屁股。
那时的每家每户,也跟人一样淳朴敦厚。
小局宅是日本人留下来的。
年溪田线铁路建成,到60年代也有二十多年了。
我在院子里的地里曾经挖出过一枚印章,条状,上面刻有汉字“土屋美智子”,百分百的日本女人名。我估计是当时在我家房屋里居住过的日本女主人。北甸车站当时是日本私人投资建造的,后来不光成了满铁株式会社的一个基层铁路站点,也是区间站的一个综合性的办事机构。这也足以证明当年日本侵略中国的事实铁证,满铁株式会社是日本侵华的急先锋。
脚下的废墟就是小局宅我曾经的家
搬过一次家,后院搬前院,我家的房子就最为另类了:在西向的山墙处建一座东北人叫“偏厦”的小房子。房子是全实木双层结构的,竟也是全实木!里面板条挂灰以保暖。开有一门一窗,门是朝南开的,再有一门通里面居室。木墙外立面也是漆成黑色的。上有房脊,灰瓦铺就。偏厦不大,除了能对居住的室内起到保温作用外,冬天那就是个天然冰箱了。这种房屋结构,说实话,走南闯北,我到现在还没看到第二个。当时还小,不知道是不是为了扩大室内面积改造而成的抑或是为了保暖,反正挺美观。说实在的,我挺喜欢我家的小“偏厦”的,多少有点异国情调。
它是北甸房屋建筑的一朵奇葩。
关键是,冬天我单独有了一铺小炕,夏天还有个单间和大屋隔窗相望,里面还能支张单人床,南北通透,晚风儿袭来,惬意的很。
更使我满意的是,我能偷着看书而不被发现。
春天到了,小龙湾山上的布谷鸟都叫了好几遍了。
小黄河边上的高高的杨树上,喜鹊在枝头闹喳喳,讨论着小局宅的土地墒情。
在南方,已是柳絮飞落,杜鹃夜啼,牡丹吐蕊,樱桃红熟,“杨花落尽子规啼”。在北甸,太子河对岸东孤山的山坳里,已经呈现出桃花儿红来杏花儿白的世外桃源的迹象了。
杨絮柳絮已经登门拜访了。
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
几场淅淅沥沥的春雨过后,已经过了谷雨。
东北的季节虽说比南方晚,但过了谷雨,也必须开始张罗种地了。
“谷雨前后,种瓜种豆”,“房前屋后,种瓜种豆”。
这些都是母亲教给我的。
母亲曾是个农家女。
前后院的邻居们跟商量好似的,家家都动起来了。
小局宅的房屋密度低,间距就较大,各家各户的房前屋后有许多空地,于是就能种地种菜。
开工了,第一道工序就是“夹杖子”,就是用荆条类的枝条将地圈起来,以示“主权领地”边界。防人是防不住的,倒是能防个鸡贼们来偷嘴。
仅此而已。
把去年的柴垛里的荆条全部用光了,才发现不够用了,园子的一个角儿还是有七八米封闭不了,留个大豁口暴露在明亮的月光下。我明白了这是我的贪心造成的——今年我把园子的领地向外扩张一米多。当然,那差的几米“杖子”,我是不愁的,上趟山就能全部解决的了。我为我的贪心付出的最大代价是过了两个月才体现出来——那是不长庄稼的石子地带。白白浪费我不少荆条不说,还让我一天的血汗付诸东流。
怨我贪心,没听母亲的话。
明年可不再干这种盲目扩张的傻事了。
十三四岁那年,心眼还没长齐全呢。
去俄罗斯旅游,想当初彼得大帝的大肆扩张领土的国策,虽然付出了无数士兵的生命代价,可人家那扩张的土地给子孙后代带来无尽的利益。后来的女沙皇叶卡捷琳娜二世更是有扩张领土的特殊嗜好。满清时的《瑷珲条约》中国一下子就丢掉60多万平方公里的膏腴之地,光是那无尽的森林就足以让当时的沙皇亚历山大二世偷着乐半个月。可是,乐也乐不长,时间不长就叫激进的革命党人给炸死了。在俄罗斯圣.彼得堡滴血大教堂前,导游给我们讲亚历山大二世的故事:他是主张废除农奴制的,应该算是个明主吧。但他主张对外扩张还是继承了历届沙皇的衣钵。
我现在看问题全面多了,能站在国际视野看一些问题了。
只是小时候的头脑被小人书的故事看坏了。总是把人分成好人坏人两大堆儿。
翻了一天地,累得筋疲力尽。被踩硬了的地面根本挖不下去,只得先用镐把土松了之后,方能带沙带石带土地翻上来。手上的血泡模糊一片,缠上手绢继续干。母亲瞅了心疼不已,可笑的是她还在我的手心那儿“噗噗”地吹气,好像那样就能减少她儿子的疼痛似的。
全家人已经在地里忙活一天了。
房子前面的园子土地贫瘠,拳头大的河卵石密布其间。二弟把大点的石头从土里捡出来,抱到杖子边儿码起把荆条稳住。三弟把脚下的所有的石头子统统都当成敌人,“御敌于国门之外”,凡是能撇动的一律努力掷向园子外。四弟和妹妹在玩土,小手弄得脏兮兮,但是很开心。母亲在翻过的土地上熟练地“培垄”,就是用撅头把土攒成一条条垄沟垄台状。再在垄台上刨成坑做成埯儿。一看,就知道她是干过这种活儿的。可是,我知道,母亲最在行的还是纺线织布。“唧唧复唧唧,木兰当户织”,一架铮亮的纺车陪伴了母亲十年时光。
母亲还曾经是个纺织娘。
那一天,全家人好像都成了种地的农民。
又是一个月光皎洁的夜晚。
连夜种的是土豆。
点肥,下“土豆母子”(带芽子的种子),覆土,用脚压实。
剩下的就是等待雨水,吸收养分的润泽,催生内在的生命,等待秋天的收获了。当然,夏天还要进行田间管理的,“三铲三趟”我们做不到,但铲地薅草则是必须要做的活计。
种土豆我很卖力气,虽然我并不愿意吃土豆。
原因说出来有些丢人,那是年春,也是这个季节,我还在大河沿地方小学上学,二年级。挨饿的原因,我们几个小伙伴去地里偷老百姓种土豆的种子。土豆种子已经发芽,那是有毒的,我们用小刀把发的芽儿剜掉,然后放到火上去烤,以果饥肠碌碌。偷庄稼种子那是伤天害理的事情,可是我们干了。请原谅我们吧,那年我们还小——8岁,实在是饿极了。做的好像还很精明,为怕人发现我们干的坏事,我们是隔开一段才挖一个埯儿的,并没有挨个挖,那样太明显了。将来秧苗出来了,农民顶多怀疑是苗儿没出齐,再补栽就是了。
人小,鬼大。
至今我不吃土豆块儿。不知是老天惩罚我还是我吃伤了呢?
在我没拿动撅头之前,家里所有粗重的活儿全是母亲一个人在扛。到我能干些力气活的时候,母亲笑着说我要在旧社会时能顶个“半拉子”了。欣喜之情,溢于言表。我在那一瞬间,就感觉我长大了,我是大人了。我能为母亲分担一些家庭的负担了,我能保护母亲了。我很自豪,不自觉地还挺了挺胸脯。
我还是个孝顺孩子吧。
胳膊粗了些,力气大了些,嗓门也高了些,在家里就开始霸道起来。老大自居,戾气渐重。写了一张纸条,是给弟弟们分工干家务活的工作细则,规章制度贴在墙上。如二弟倒炉灰,三弟扫地,四弟擦箱子盖,小妹有“劳动豁免权”。组织分工明确,监督检查者是我。母亲自然高兴,如有谁贪玩没按时完成任务,母亲还会说:还不快点,一会儿你哥就回来了。我俨然就是一只老虎,弟弟们诺诺,赶紧完成。有一次我回家一进家门,只见屋里还灰尘飞扬“岗烟”起,原来是三弟在突击扫地呢。
兄弟几个,性格迥异。二弟老实本分;三弟活泼好动;四弟鬼马机灵;妹妹尚小,才两三岁吧,眼睛水灵灵,惹人疼爱。老二是上不招,下不惹,在炕稍卷一被窝成一统,以叠好的衣服为楚河汉界。睡觉极老实,早起钻被窝儿,那被窝儿还呈直直的一个桶儿状。不像我,早晨一看,可能早把被里蹬成被面了。三弟四弟小兄弟俩小时候就整日纠缠粘在一起,但有时玩着玩着就起腻了,打起来了。我就充当警察的角色,把俩人揪到墙根处站好,不问理由,用手比划一下个头,照其中的一个就是一拳。当然,挨打的肯定是个儿高的。
但最后挨打的却总是我。
我小时候挨打,倔犟的像头小毛驴。笔直地站着,愿咋打咋打,一动不动,打不死就行。母亲打得一点也不疼,还反倒把母亲气的够呛。再长大了些,母亲要打我时,我就把她的胳膊紧紧地钳住,反正就是笑嘻嘻,母亲挣扎着不能遂行,过一会儿竟也扑哧一声笑了。
“打不动你了,臭小子……”母亲有些喘吁吁。
就一样,我从不跟母亲犟嘴。
某天,放学回家,母亲在厨房里面带愠色地指着三弟对我说:“气死我了,你给我狠狠地打一顿”。得令,不问缘由,上前就打,气咱妈那可不行!刚打几下,三弟蝎虎起来,起劲的嚎啕大哭。咣!我的头上重重地挨了一击,一只水瓢在我的头上开了花,四裂八瓣地散落在我脚下。我捂着脑袋回身质问母亲:打我干啥呀?不是你让我打的吗?母亲说,谁让你打那么多下?我说,你也没告诉打几下啊!母亲要看我头上打没打坏,我执拗地摆脱了,说:我再也不管了。那水瓢是薄薄的而且是湿的,就像个大号的鸡蛋壳,打在头上一点也不疼。但母亲好像很内疚,晚上睡觉后还偷偷地摸我头顶。
其实,家里面最不是东西的就是我。
三弟小时顽皮,被我这个“家庭警察”修理得最多,他当时还小,人家是敢怒也不敢言。但如果他被外人欺负了,我可是绝对不干的。有一次,我正在院里劈柴,猛地听见老三大哭了起来,循声望去,只见一个大孩子飞也似的逃走。来不及考虑,来不及追赶,手中的斧子就飞了出去。只见一道寒光追上那孩子,又听见一声极其惨烈的一声叫——那斧子好像砸到了他脚后跟上。那孩子是嚎叫着一只脚蹦着逃回家去的。
那叫声我听着心里都有点渗得慌。
谁敢欺负弟弟们,我肯定玩命。
不过,事后,我照例挨了一顿打。
母亲定的家规是不允许打架。不管你是打了人家,还是人家打了你,都是不允许的。母亲的一句话叫我有点后怕:你虎不虎啊?万一那斧子刃把人家脚砍断了呢?你得“蹲芭篱子”去!
冲动真是个魔鬼!
那把斧子被我磨得飞快!不说吹发断铁也差不多。要是砍到脖子上……
现在想起这事,我脖子后好像还能冒出丝丝凉意。
现在想起小局宅的事情,有时候像小黄河的水,清清凉凉,沁人心脾。有时候想起那时的不谙世事,干出傻傻的事,又不免忍俊不禁。为那时的幼稚、那时的天真、那时的莽撞经常哑然失笑。
我当时就是一个小屁孩儿。
当个小屁孩儿真好。
好就好在那时童真得没心没肺。
家里要养鸡,要搭鸡窝。设计师当然是母亲,建筑师当然是我。
按照母亲的规划和指点,我先开始进行基础开挖工作,在地上浅浅地挖个槽儿即可。单砖垒砌,留出掏鸡粪的门,给鸡们搭睡觉的“床”就显得很关键了。难度并不大,半天就完成了。鸡窝上面的“房顶”是油毛毡的,用砖头压上以防风,滚水坡度也不用精确计算,大概齐就可以。
嘿嘿,好歹也算是“楼房”了。
楼上楼下,只是缺少电灯电话。
不知母亲从哪里弄回来一群鸡雏。
鸡雏们刚开始是住在我家的炕头上的,待遇极高。十几只,好像从蛋壳中出来没几天。毛绒绒的很可爱,唧唧啾啾地挤在一起,好像在议论着我们家的长长短短。我估计肯定不包括伙食问题。它们开的是小灶呢,碟儿里一盘小米粒。铺张油布,摆块木板就隔成了它们临时的家,和我们同呼吸,共命运,人和鸡和谐地睡在一铺炕上。可能是不习惯,或是它们脚下没鞋穿,炕烧热了时,它们的两只稚嫩的小爪子会交替着站立分散着热量,或心情不好地快步走来走去并且大声抗议,那声音是被拉长了的一声——叽!好像愤怒的小鸟。呀呀学语的小妹整天趴在隔板上和它们练习说话,纯真的眸子里流露出无限的爱怜,“乖,听话……”听那口气她好像是鸡妈妈。
小妹妹和鸡雏们一起成长。
等到鸡们羽毛渐丰,能扑棱着翅膀跳到地上时,浑身散发的气味也是将他们赶出家门的时候了。
于是给它们搬了家。
刚开始时,它们是极不情愿进他们那个新家的。得一只一只地捉住,再塞进鸡窝去。这个活计,显出我们小哥儿几个团结的力量。集团作战,从各个方向进行合围,逐渐收缩包围圈,方能置鸡于无处可逃之地。鸡被擒之前的片刻极为有趣,就是伏在地上,将翅膀乍撒开,然后咯咯咯咯不停地叫着,好似臣服状,任人擒缚。
一个人捉鸡?难!鸡比你跑的快,而且人家有急速变向的能力,左躲右闪,搞不好闪你个跟头。鸡大了,杀手锏是它的飞翔本领,一弩劲就扑愣愣腾空而起,飞到房上高屋建瓴地地趾高气扬踱着步,咯咯、咯咯地跟你叫板,令你望高莫及。你出一身汗,未必能逮住它。除非那只鸡当天感冒或者拉稀体力不济。
母亲高兴地看我们小哥几个的狩猎行动,并不时地发出作战指令。“快,那只往那边去了,别让它跑了”。
鸡长大了,有时也够气人的。
有一天,我放学回来,刚在我住的小屋里放下书包,只听妹妹大哭起来,我急忙跑出去看是咋回事。没等看清咋回事呢,只见我家那只芦花鸡慌慌张张地从屋里要夺门而逃,我一猜就知道是它干了坏事,哪里跑?说时迟,那时快,我就飞起一脚,鸡没踢着,只听我“啊”地惨叫一声,捂着脚原地打转转,两眼直迸星星儿。蒙了,蒙了,又跐牙又咧嘴,那面部肯定狰狞无比。原来,是我一脚踢到门槛上!脚趾头痛的直钻心还不算,连下巴都在打颤颤!
哎呦!额的那个娘呦!
一只脚跳着,还想找那只鸡报复一下。远远地看见人家没事儿似的向小“偏厦”张望,大概是窥探我这个“恶人”有什么新动向吧。
回头看妹妹咋样,妹妹端着她那个绿白图案相间的小铁瓷碗,还站在地上小声地啜泣。地上撒着我们都吃不到的宝贵的大米饭粒,这足以证明刚刚发生了什么。妹妹见了我,委屈地哇一声大哭了起来。“哥,呜呜.....打它.....”
打它,哥给你报仇。
我疼的又是一咧嘴。于是我对那只鸡耿耿于怀。
我发誓要报复那只芦花鸡。
芦花鸡
没几天,母亲抱着那只芦花鸡生气地对我说:“是不是你干的好事?”
我装傻:“啥事啊?”
母亲把那只鸡凑到我面前,掰开鸡嘴,说:“你看,你看看。”
那鸡的喙(尖嘴),成了平的了,被剪秃了。
母亲说:“我说这两天这鸡咋不下蛋了呢?这还咋叨食啊?”
我嗫嚅:“它叨人,抢…妹妹饭…它还有理咋地……”
不用测谎器,无须多审。
此地无银三百两。
我偷偷观察过,每天把鸡儿们放出鸡窝,鸡们争先恐后地钻出鸡窝,扑向他们的“早餐”——撒在地上的玉米粒。鸡儿们抢的欢着呢,可那只芦花鸡啄食时,叼起来就掉下去,叼起来就掉下去,总是不能喂到嘴里。等别的鸡们抢着吃完了,满意地打着一串“咯咯”声,踱着步到园子边谈恋爱去了,那只妻妾成群的大红公鸡总是趾高气扬。
夺食大战中,芦花鸡却总是铩羽而归,无奈地跟在鸡群的后面,滥竽充数地还在用嘴往地上装模作样地啄。我偷偷捂嘴乐,我为我的恶作剧感到窃喜。谁知道它还来脾气,不下蛋了呀?
这可不是好事情。妹妹还要吃鸡蛋羹呢。
房西头的园子挨着厕所,墒情好,就种西红柿豆角和茄子和辣椒。院子前面的土壤薄,就种土豆、苞米和向日葵。
“种地不上粪,等于瞎胡混”,“庄稼一枝花,全靠肥当家”这些都是母亲教给我的。这“肥”就是人们现在说的“有机肥”啦。那时哪有什么化肥呀。
别指望厕所了,家家都有园子,肥都不够用,谁舍得往外捐肥?“肥水不流外人田嘛”。放着好好的厕所不用,又在自家园子里偏远的角落搭起一个简易厕所。那厕所挨着猪圈。母亲不知从哪儿捉了一头小猪回来,猪圈是我早就搭好的了。
母亲当然还是设计师。
棚顶被风吹落好几回,看来我的建筑工艺还是差不少劲。
庄稼长起来了,双脊的猪常常把我钉的那个厚厚的吃食的槽子拱翻了。不知是槽子轻呢?还是猪的力气变大了。
那年,挨饿的时候过去了。粮食够吃了,这才能养得起猪啊。
从当地老百姓那里能买到的粮食只有没有加工过的苞米粒,就是这,也得去坐火车去泉水车站那儿有电磨的地方去磨成粗玉米面儿。
记得有一次,星期日,我要去泉水磨苞米,同桌的女同学要相跟去。下了火车后,还有一段很长的崎岖路要走,两人竟相距十几米二十几米开外,没有任何言语交流。我走她就走,我停她也停。你说,那时的小孩子咋也那么封建啊!
平时,我欺负人欺负惯了,桌上的“三八线”是不可逾越的堑壕,刚开始是用铅笔尖,后来是用削铅笔的小刀。我的杀手锏是考试那天看心情,向不向她开放我的试卷通道。
不懂得怜香惜玉,欺负女同学,可能我这个名声不太好。
我呢,该上学上学,回家该干活干活。衣服一年比一年地明显小了。二弟可以接着穿了,弟弟妹妹们也都渐渐成长了。采野菜,剁鸡食的活计都能伸一把手了。
一家人日子过得风生水起。用老百姓的话说,那叫“日子过起来了”!
园子里几排大葱,吟着“垄上行”,穿着绿色的“军装”,像忠诚的士兵挺拔地站着军姿,显得气度不凡。快成熟了的西红柿,一半儿青一半儿红,像个羞涩的少女躲在叶子下面不肯见生人。豆角架下,一串串稚嫩的豆角,小刀儿似的挂在秧藤里唱着北甸的歌谣。顶花带刺的娇嫩小黄瓜,在叶子下面小憩,躲避那午后炙热的太阳。
密密匝匝的叶子们在替它们沐风栉雨,举伞遮阳,提供它们生长的必要条件。
人们把鲜美的果实摆到餐桌上品尝,欣赏果实、赞美果实。而叶子的最后结局呢?是被扯下去沤成肥料。
“零落成泥碾作土,只有‘肥如故”。
家里家外,只是苦了母亲。
想当年,母亲也就是三十二三岁的年纪,按现在说,还是风华正茂,却已经生养了我们兄妹五人。在父亲常年在外地工作的情况下,独自把我们拉扯大,太不容易了。
我的女儿现在也是那个年龄段了,可她的母亲我的妻子还一口一个“宝贝、宝贝”地叫着,搂在怀里亲昵的不行。时代的差距是如此巨大,是我们当年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的。
家里并不拮据,父亲的多块钱工资足以家用,但母亲竟还出去上铁路线上去干临时工去。人说“三个女人一台戏”,可几十个女人聚在一起,那可就是一台大戏了。卸道砟是个体力活儿,一天工钱好像是一元二角九分钱。干活儿的都是北甸的家属们。母亲出去干活的前提条件是星期日或赶上我放假,她才能腾出身来。
于是,北甸就会出现这样一幕:一个高个子男孩,用一个黑边的布背兜背着一个梳着朝天辫儿的小女孩儿。大孩子两只手还牵着两个小男孩儿,屁股后还跟着一个稍大一点的男孩子。这五个孩子一会儿在学校出现,一会儿向供应站漂移,一会儿在街里游荡。反正到哪儿都是一小帮儿。
有时,小女孩在大孩子背上睡着了,脑袋一晃荡一晃荡地,大孩子却还兴致勃勃地跟人家弹玻璃球呢。稍大点的孩子靠在墙根打瞌睡,而两个小点的孩子趴在一块石头上竟也睡着了。明晃晃的太阳把流出的哈喇子照得亮晶晶。
这个情节,有时还被老北甸人向我提起:“嘿!你们家那一小帮儿.....”
年三年级10岁
嘿嘿小局宅两张照片
同时同地后面背景是老车皮
左图:我家二、三、四
右图:朱慧敏和大弟小明也是年同一天
母亲出去干活,劳动强度挺大。回家累得够呛,还得忙着做饭和干家务,又是鸡又是猪的,忙的陀螺似的。但母亲却说,还是在外面干活痛快。
看来,母亲也不愿整天围着锅台,围着孩子转。只是没办法而已。
被锅台和孩子禁锢了的青春活力,在蓝天下和姐妹们用劳动的汗水,用放浪形骸的大笑去释放,真是淋漓酣畅之极!
男人常年在外,和家庭聚少离多。坚强的女人们,默默无闻地独自扛起抚养儿女的重任,面对家庭生活的种种挑战,在温馨和艰辛中,在甜蜜和苦涩中,岁月里流淌着一曲曲只有北甸东铁女人们独自品味的歌。
这,就是北甸的母亲们。
伟大的北甸母亲们!
小局宅的母亲们(照片提供朱慧敏大连)
写北甸,绝不会离开我的母亲。回忆在北甸的历史,是我们成长的历史,却更是母亲含辛茹苦抚育我们的历史。其实,我很早就开始写一篇在北甸时的《母亲》了,已有一千多字了,但就是写不下去了。原因是每每写着写着,说不一定哪个小小的细节就触发了我的敏感神经,当年的情景就会历历在目浮现在我的眼前,就好像昨天发生似的。又好像母亲就在我的身后,深情地看着我一下一下的敲击键盘,时不时地可能还纠正我一下,说:“不对,不对,你这个地方好像记错了,应该那么那么写……”回身一看,哪里有母亲?只有一盏青青的孤灯……眼泪有时就会情不自禁地充盈眼眶,眼前就模糊一片,键盘就难以继续再敲下去。就这样,有时写写停停,停停写写,有时竟是泪如泉涌,往往哽咽不能自持,所以至今未能成文……
我写的《北甸系列》,远在天国的母亲看得到吗?(泪……)
多么希望母亲能看到啊。
天国有个邮箱该多好啊……
我给母亲的画像
秋天到了,要备足一冬天的柴禾和来年“夹杖子”的荆条。
任务还挺艰巨。
在一个星期天的早上,我就早早地起了床,拿起一块饼子和一把磨得飞快的镰刀,就向西山上走去。我要去那边的小松树林里割柴禾。
我选在一块灌木丛和松林的交界处,那里有很多的“榛柴棵”。这“榛柴棵”上面结的果实,就是我们平日里吃的榛子。可当时在北甸只能当柴烧。
小松林间的空地,就是我割柴的地方。
,摄于去蛤蟆岭路旁,榛柴棵遍地都是。
榛子能吃了,人坐在“榛柴棵”下面,一边摘那还是绿色的果实,注意,榛子的外壳还被包裹在绿色的皮里面呢,就像核桃带皮似的。只有成熟透了的榛子才会脱落出来,掉在地上。人用石块把青榛子砸开,里面嫩嫩的果仁发着淡淡的香味,引得你是味蕾大增,咀嚼得满嘴香气。碰上果实密集的地方,你能填饱肚子再下山。在市场上看见的榛子,那都是脱了壳的老榛子了,只能被称为“干果”。
要想吃那种嫩果,只有坐在榛柴棵下面。
山外人永远见不到那种榛子,就更遑论吃到了。
我把割好的柴用“要子”捆成捆儿。那“要子”是就地取材,用一种柔软的荆条拧成的,充当捆柴的绳子用。捆儿都不大,都是根据几个弟弟的年龄量身定做的。弟弟们当时的力气还没长成。我将柴从山下面扛到上面林间的小路上,弟弟们再把柴捆扛回家去。我在山上不停地割柴,几个弟弟不停地往回搬运。他们付出的辛苦并不次于我,都是劳累不堪。到了中午时分,母亲给我送饭送水来了。那天中午,全家人吃的全是糖饼。聚在山上林间小路上的树荫里,坐在柴捆上,就着满山松树的油脂香,喝口甘甜的泉水,美美地享受着劳动的幸福和收获的喜悦。虽然我们小哥几个人人脸上都成了花脸猫似的——满是灰尘又被汗水涂成深深浅浅的一片一片,脸上胳膊上还有被枝条划破的道道血痕。但看得出母亲还是为我们的成长感到高兴的。
当年,漫山的小松林的才胳膊粗,跟我们小兄弟一样,都没成材呢。
那天,小妹也来了,一多半是母亲抱上来的,一小半是自己走上来的。毕竟是上坡的山路。下山的时候,小妹嚷嚷也要背柴下山。我就给她割了一枝带榛子的柴棵,看见她欢天喜地的拖着下山去了。那年,她大概三岁多一点?那可能是她人生中的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劳动。
耗子搬家似的,全家人戮力同心,一天时间,几乎就完成了一冬天的柴草储备工作。一数,竟然达72捆!
小柴禾垛儿一天就起来了,令邻居们羡慕不已。“唉,儿子多,还是好啊”。有邻居家得花钱从农村老乡那儿买柴烧呢,那是没儿子或男孩儿少的家庭。
那年代的孩子们,好像浑身都没有骄娇二气。都以谁能干活儿,谁能吃苦,甚至比谁身上衣服的补丁多而自豪。艰苦朴素、热爱劳动、孝敬父母,团结友爱的良好风气蔚然。这也是和当时的社会风气相契合的。
还是三年级那年,父亲探亲回来,给我买双小皮鞋,很精致,打上鞋油穿在脚上很神气。当我穿出去时,看见有同学没鞋穿光着脚丫子时,我并没有那种趾高气扬的优越感,反倒很羞愧。马上把鞋脱了下来,和他一样赤脚走在土地上。你看,我也行。实在是不习惯,脚下被硌得相当难受,五个脚指并拢,足弓收缩,蹑着脚,小心翼翼地怕踩着地雷似的扭捏着才走回家去。小皮鞋,在我肩上那根高高地挑起的棍子上荡秋千。从此,我再也没碰过那双小皮鞋。
我愿穿母亲给我亲手做的布鞋。可惜,不经穿,没几天大脚趾就会探头探脑地出来打招呼要求放风。下雨天要是穿上两天,那鞋底很快就会漏个大洞,鞋于是就彻底报废了。那鞋底的质量并不好,那都是母亲旧布打成的“哥布”而成的。(“哥布”,用打成的“糨子”将废旧衣物贴在墙上若干层晒干而成,用来做鞋底用)。
那就只能穿胶鞋了,这鞋好,又能跑来又能跳,最主要的是能爬山!缺点那就不用说了,回家一脱鞋,散发出来的臭气能把全家人熏出门外去。臭袜子当天不洗,第二天早上硬的都能贴墙根站起来。
有一年儿童节,学校要求统一穿白上衣蓝裤子。母亲在晚上把浆洗好的白衬衣给我预备好,我却把那衣服故意揉成一团,非要放到枕头下弄出浑身褶子不可。我就不愿穿那种板板儿的样子,你说,熊孩子这叫弄的啥事呢?
审美观是不是有点问题了?
那时北甸的孩子,成长在铁刹山下,成长在太子河边,成长在呼啦啦的五星红旗下。接受的教育,父母的榜样,和那个时代的整体风貌息息相关。北甸独特的自然地理环境,和当时东铁工程施工单位的特点,使我们这一代有别于其他地方的孩子。我们的四周就是农村,我们上山砍柴,我们下河摸鱼,我们养猪养鸡,我们种菜种地,可我们还是城市户口。我们没有足球场,但两块篮球场地足以让我们欢腾。我们没有游泳池,但太子河的大河沿比任何学校的泳池都不知大多少倍,干净多少倍。我们没有溜冰场,但太子河的天然冰场比国家级的溜冰场都不知要大多少倍。我们没有少年宫,可我们的少年宫就在北甸的广阔山水之间,哪座城市又能比?
莎士比亚说过:“一千个读者就有一千个哈姆雷特”。那么,同样,一百个北甸人心中,肯定就有一百个北甸,这是毋宁质疑的。
离开了北甸,每个人的人生经历不同,社会背景不同,受教育程度不同,对外界的感知程度不同,于是人生价值取向不同,对同一事物可能会导致看法大相径庭,也就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但一说起北甸,北甸人好像都表示了一种异口同声的爱恋,久久不能释怀。
我爱北甸,但在我的心中,小局宅却始终占有相当的比重。因为那是我成长的摇篮,使我懂得要一生做个好人,使我自信地跨进了青春的门槛,那是我人生成功的起跑线。
母亲叫我学好。
还好,我没学坏。
感恩父母。
感谢陪我一起成长的弟弟妹妹们。
感谢小局宅。
感谢北甸。
铁刹山鸟瞰北甸一部分(照片提供范红云邯郸)
编辑:一寸丹心
印象本溪谈老百姓感兴趣的家乡话题
感谢您的阅读、转发和